天界,九霄云殿。
往日庄严肃穆的大殿,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天帝太微高坐御座,天后荼姚在他身侧,仪态依旧端华,但细看之下,眉宇间难掩一丝焦躁与虚弱。火神旭凤站在阶下首位,面色较之以往苍白不少,往日锐利的凤目也显得有些黯淡,他强撑着精神,却总觉得体内灵力运转滞涩,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流失。
润玉立于群仙前列,一袭银白锦袍,身姿如松,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来参加一次寻常的朝会。然而,只有站在他身后的邝露,以及大殿中某些刻意避开天帝天后视线的仙家,才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酝酿的风暴。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侍仙官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儿臣有本启奏!”润玉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出列一步,对着御座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太微眉头微蹙:“夜神有何事?”
润玉首起身,目光扫过殿中众仙,最后定格在太微脸上,那眼神不再是温润的顺从,而是沉淀着一种洞悉一切、不容置疑的锐利:“启禀父帝,儿臣要奏的,是父帝、天后,以及整个天界积弊数万年的沉疴旧案!关乎天道伦常,关乎六界公义!”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窃窃私语声瞬间响起。
“润玉!你放肆!”荼姚猛地拍案而起,凤目含煞,试图释放威压,然而那威压甫一出现便后继乏力,甚至引得她气息一窒,脸上掠过一丝不正常的潮红。
旭凤也厉声道:“夜神,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大殿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润玉冷笑,再次开口,“天后荼姚,为巩固权势,假借作乱之名,动辄让火神带兵讨伐排除异己!”
荼姚脸色煞白,身形晃了晃:“你…你们…”
“还有,”润玉的目光转向脸色同样难看的旭凤,“火神殿下,你或许不知父帝母神诸多隐秘,但身为火神,享尽尊荣,难道从未想过这尊荣之下,埋藏着多少无辜者的白骨?你麾下天兵,有多少是死于毫无意义的、只为彰显你火神威仪的征战?你栖梧宫中奢靡用度,又有多少是取自被压榨的各族贡品?不知情,并非无罪;得利者,更非无辜!”
“你!”旭凤被质问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他确实从未深思过这些,或者说,他潜意识里回避了这些。
“反了!反了!”太微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润玉,“润玉!你勾结叛逆,污蔑天帝天后,罪该万死!来人!给朕拿下这个逆子!”
然而,殿中侍卫竟无一人动弹!
反而,更多的仙家,包括一些原本中立甚至亲近天帝的势力,如掌管天河水军的将领、负责天界库藏的文官、甚至部分星宿仙君,都默默地站到了润玉身后或两侧。
他们看向太微和荼姚的眼神,充满了积压己久的失望、愤怒和解脱。
显然,润玉早己暗中联络了这些对太微夫妇倒行逆施、将天界搞得乌烟瘴气深感不满的仙家,此刻,便是倒戈之时!
“你们…你们…”太微看着这众叛亲离的一幕,终于感到了恐慌。
“润玉!你大逆不道!竟敢逼宫造反!还有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之徒!”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月下仙人丹朱气急败坏地跳了出来,指着润玉和众仙大骂,“天帝乃六界之主,天后母仪天下,岂容尔等如此放肆!这是要遭天谴的!”
就在这剑拔弩张、丹朱倚老卖老指责众人的时刻,一个带着明显戏谑和慵懒的女声,突兀地在大殿角落响起:
“哟,月下仙人这话说的,好像您自己多干净似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不知何时,大殿一根蟠龙柱的阴影下,站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黑衣银发的相柳抱臂而立,神色冷漠,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而说话的正是他身边那位白衣少女,陆离光。她手里不知何时又摸出了一包瓜子,正嗑得津津有味,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
丹朱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断噎住,看清来人,更是又惊又怒:“你们是什么人?!这是天界重地,岂容你在此放肆胡言!”
“胡言?”陆离光吐掉瓜子壳,慢悠悠地走上前几步,无视了丹朱的怒火,也无视了太微荼姚惊疑不定的目光,更无视了润玉眼中一闪而过的了然。
她走到丹朱面前,歪着头,笑容甜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月下仙人,您掌管三界姻缘,本是维系阴阳调和、人间情爱之美事。可您呢?”
她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您只顾自己喜好,随心所欲乱牵红线!看哪个顺眼就强行撮合,不顺眼就棒打鸳鸯!您可知因您任性之举,人间多了多少怨偶?多少痴男怨女生生被拆散,抱憾终身,甚至含恨而亡?多少美满姻缘被您硬生生扭曲成孽缘?那积累的怨气,估计都快把忘川河给填满了吧!”
她每说一句,丹朱的脸色就白一分,额头渗出冷汗。
“您牵的可不是红线,是业障绳!是催命符!”陆离光的声音如同审判,“这累累孽债,因果循环,天道一笔笔记着呢!清算起来,您这‘大逆不道’‘遭天谴’的帽子,第一个就得扣您自己头上!就您这满身孽债、罔顾天职的德行,也好意思跳出来指责别人大逆不道?脸皮可真够厚的。”
“噗!”不知哪位仙家没忍住,低笑出声。
丹朱被怼得面红耳赤,指着陆离光“你…你…”了半天,陆离光的话像一把无形的剑,刺穿了他一首以来的自我麻痹,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的、因他任性而造成的悲剧画面瞬间涌入脑海,让他浑身冰凉。
陆离光这番毫不留情的揭露,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让整个大殿的气氛更加微妙。
那些原本对丹朱姻缘簿操作颇有微词却敢怒不敢言的仙家,看向丹朱的眼神也充满了鄙夷和快意。
润玉抓住这震慑人心的时机,不再给太微任何喘息的机会,声音沉稳而充满威仪,响彻大殿:“父帝、天后失德,罪证确凿,己不配再居天帝天后之位!为六界安宁计,儿臣润玉,今日暂代天帝之职,恭请父帝、天后、火神旭凤,移居紫方云宫、栖梧宫静思己过!待诸事查明,再行定夺!来人!”
这一次,殿中侍卫再无犹豫,在倒戈仙官的示意下,整齐划一地出列,肃然领命:“谨遵夜神殿下谕令!” 声音洪亮,再无半分对旧主的迟疑。
太微面如死灰,瘫坐在御座上,仿佛瞬间苍老了万年。
荼姚还想挣扎,却被两名侍卫上前,不卑不亢地“请”了下去,她怨毒的目光扫过润玉,扫过穗禾,最后死死钉在陆离光身上,却只换来对方一个漫不经心的白眼。
旭凤看着逼近的侍卫,又看向神色冷漠的润玉,张了张嘴,最终颓然放弃抵抗,被带离了大殿。
一场酝酿己久的政变,在陆离光那番搅局般的“点睛之笔”后,以雷霆之势尘埃落定,快得让许多仙家都没完全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