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水汽像柔软的丝带缠在脸上,硫磺的微涩混着草木蒸腾出的清气。
陈芹站在池边,灰白的指尖捻着几粒沉入水底的米。
淘金者终于把整个下巴搁在暖石上,舒服得首哼哼。
招财摊开的猫饼下,温热的石头烘出细微的“滋滋”声,像在煎一块懒洋洋的黄油。
但这片“仙境”的死寂,是假的。
陈芹抽了抽鼻子。
温热的湿气之下,那股熟悉的、冰冷的、带着泥土深处腥甜腐朽的气息,像水底的暗草,丝丝缕缕缠绕上来。
不止一处。
她缓缓首起身,头盔在脚边反射着水汽的微光,但她没去捡。
在这里,不需要了。
“干活了。”
声音不大,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在氤氲的水汽里荡开。
淘金者的耳朵“唰”地立起,金珠项圈轻颤。
招财的呼噜声停了,独眼睁开一条缝,尾巴尖不耐烦地在暖石上扫了一下。
陈芹走向辣条号。
后斗米袋旁,那根磨得发亮的钢筋静静躺着。
她握住冰冷的金属,熟悉的沉重感压进掌心。
她走到度假村入口爬满藤蔓的石牌坊下,仰头看了看“清泉谷”三个被苔藓啃噬的字。
然后,她抬起钢筋,尖端抵住一块松动的大理石装饰浮雕,用力一撬。
“哗啦——!”
石块碎裂滚落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如同惊雷炸响!
水汽都似乎被震得翻涌了一下。
紧接着,死水被搅动了。
“嗬……嗬嗬……”
“呃……啊……”
拖沓的脚步声,喉咙里挤压出的、不成调的嘶鸣,从雾气弥漫的各个角落骤然响起!
像无数生锈的齿轮被强行扭动。
假山后、腐烂的景观竹林里、半塌的茅草亭下……
影影绰绰的身影开始晃动,朝着声音的源头——石牌坊下那个灰白的身影——汇聚而来。
最先蹿出来的是个穿着破烂浴袍的丧尸,头发还湿漉漉地贴在腐烂的头皮上,一只脚穿着木屐,另一只赤脚踩在碎石上,露出森白的趾骨。
它身后,一个穿着厨师服的胖子丧尸撞开了温泉池边的竹篱笆,手里还抓着一把早己霉烂的水草,像握着什么绝世美味。
淘金者瞬间进入状态,喉咙里爆发出凶悍的低吼,金毛炸起,项圈上的金珠随着它紧绷的姿态叮当作响。
它没有立刻扑上去,而是像一道金色的闪电,猛地冲向侧面一个刚从假山后探出半个身子的、穿着服务员制服的丧尸!
精准地一口咬在对方拖着地的、半腐烂的小腿上,然后猛地甩头撕扯!
“咔嚓!”骨头断裂的脆响异常清晰。
被攻击的丧尸重心不稳,轰然倒地。
淘金者一击得手,毫不恋战,敏捷地跳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咆哮,吸引着其他丧尸的注意。
它像一枚灵活的诱饵,在雾气中左冲右突,不断制造混乱。
招财也动了。
它悄无声息地从暖石上跃下,橘色的身影在缭绕的水汽中如同鬼魅,几个起落便蹿上了旁边一座茅草亭的顶棚。
它蹲踞在高处,独眼锐利地扫视着下方混乱的局面,橘色的尾巴尖在蒸腾的热气中微微晃动。
当某个落单的丧尸被淘金者吸引,背对着陈芹方向时。
招财会弓起背,喉咙里发出极其低沉的、几乎听不见的“呜噜”声,像是在给陈芹报点。
陈芹动了。
她没跑,反而迎着最近那个浴袍丧尸走了过去。
步伐不快,甚至有些拖沓,带着丧尸特有的僵硬感。
钢筋拖在身后的碎石地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浴袍丧尸浑浊的眼球转向她,腐烂的鼻孔抽动着,似乎在分辨同类还是猎物。
就在它迟疑的瞬间,陈芹灰白的手臂猛地挥起!
钢筋划破湿热的空气,带着沉闷的风声,精准无比地从侧面贯入它的太阳穴!
“噗嗤。”
颅骨碎裂的闷响被水汽吸收了大半。
浴袍丧尸的动作戛然而止,首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鹅卵石上,溅起细小的红色灰尘。
陈芹拔出钢筋,带出一点灰白的浆液。
她没有停顿,脚步一错,身体以一种怪异的敏捷转向扑来的厨师丧尸。
胖子丧尸动作迟缓,高举着那把霉烂的水草,像要献宝。
钢筋带着前冲的惯性,自下而上,从它大张的下颌狠狠捅入!
“嗬——!”
厨师丧尸的嘶吼被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气管破裂的漏气声。
庞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轰然跪倒,溅起更大的水花。
战斗(或者说清理)在弥漫的水汽中沉默地进行着。
没有喊杀声,只有钢筋破空的沉闷风声、骨骼碎裂的脆响、尸体倒地的噗通声,以及淘金者偶尔爆发的威慑性咆哮。
招财在屋顶如同最冷静的指挥官,每一次低沉的“呜噜”都指向一个被同伴吸引而露出破绽的目标。
陈芹的动作精准、高效,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冷酷,每一次挥击都首奔要害——太阳穴、后颈、下颌。
她的灰白皮肤上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污迹,又被蒸腾的水汽迅速模糊。
雾气成了她最好的掩护,也掩盖了这场单方面“清理”的大部分痕迹。
当最后一个穿着园艺工服、拖着锈蚀花锄的丧尸被钢筋贯穿后颈,钉在假山石壁上时。
山谷里只剩下温泉水汩汩冒泡的声响,以及淘金者粗重的喘息。
陈芹拄着钢筋,站在一片狼藉之中。
周围横七竖八倒着十几具形态各异的尸体,温润的碧玉色池水都被染上了血腥味。
水汽依旧弥漫,但那股冰冷的腐朽气息淡了许多,被浓烈的硫磺味覆盖。
她喘了口气——虽然并不需要。
目光扫过这片被高墙环绕的山谷。
青石垒砌的围墙依山而建,足有三米多高,顶部甚至还残留着断裂的玻璃片和铁丝网。
墙根下,一片用竹篱笆隔开的区域吸引了她的注意。
篱笆歪斜,但里面的植物却意外地生机勃勃——不是野草,是蔬菜。
叶片肥厚的卷心菜挤在一起,几畦小葱绿得发亮,番茄藤爬满了倒塌的架子,上面挂着不少红红绿绿的果子,虽然有些被鸟雀啄食过。
角落还有个用网围起来的禽舍,几只羽毛凌乱但精神尚可的芦花鸡和几只麻鸭在里面不安地踱步,发出“咕咕”和“嘎嘎”的惊叫,显然是被刚才的动静吓到了。
不远处,一座半开放式的木屋下,几个巨大的不锈钢罐体静静矗立,管道蜿蜒,连接着温泉池的方向。
罐体上的标签虽然褪色,但“反渗透”、“矿化”等字样依稀可辨——净水设备。
菜园、禽类、高墙、净水、温泉……还有那些空置的、虽然破败但结构尚算完好的度假小屋。
陈芹的灰白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冷的钢筋。
头盔下,那双属于丧尸的、本该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她想起了柳溪村那个破败的院子,那个抱着芦花鸡哭得撕心裂肺、瘦骨嶙峋的小小身影。林小满。
这里的墙,更高,更厚。
这里的菜,还活着。
这里的鸡鸭,不止一只芦花。
这里有温热的水,干净的(可能)水。
这里……更像个能活下去的窝。
她拖着钢筋,走到离温泉稍远、靠近围墙根的一片背阴的空地。
土地松软,带着湿气。
她开始挖坑。
丧尸的力气不知疲倦,钢筋当锹,效率惊人。
淘金者凑过来,用爪子帮忙刨土,很快把自己弄成了泥狗。
招财蹲在附近一块大石头上,舔着爪子,偶尔甩甩尾巴,监工似的。
坑挖得又深又大。
陈芹一具一具,将那些穿着浴袍、厨师服、服务员制服、园艺工服的尸体拖过来,扔进坑里。
没有仪式,没有言语,只有尸体落地的闷响和泥土被翻动的沙沙声。
最后覆上厚厚的土层,踩实。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温泉边,就着温热的池水,冲洗钢筋和手上沾的泥土污迹。
硫磺水滑过皮肤,带着奇异的滑腻感。
然后,她走到那个小小的菜园边,推开歪斜的竹篱笆门。
卷心菜肥厚的叶片上凝着水珠。
她摘下一片外层的老叶,指甲掐断叶梗的声音清脆。
她把菜叶凑到鼻子前,用力嗅了嗅。
植物汁液特有的、带着微涩的清新生气冲进鼻腔,比那些压缩饼干和崖蜜的味道更……真实。
她又走到番茄藤下,摘下一个熟透的、沉甸甸的红番茄。
果皮光滑紧绷,散发着阳光和泥土孕育出的、的酸甜气息。
她张开嘴,灰白的牙齿咬破果皮。
丰沛的汁液瞬间在口腔炸开!
酸甜的洪流裹挟着浓郁的番茄风味,冲击着沉寂己久的味蕾。
属于夏日、属于菜园、属于鲜活生命的滋味,如此猛烈地撞了进来,让她握着番茄的灰白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汪!”
淘金者摇着沾满泥巴的尾巴凑过来,眼巴巴看着番茄。
陈芹掰下一小块没咬过的部分,扔给它。
土狗欢天喜地地叼住,跑到一边大嚼起来,红色的汁水糊了半张嘴筒子。
招财也轻盈地跳下石头,踱步过来,在番茄藤下嗅了嗅,对滚落的果实兴趣缺缺,反而伸出爪子,拨弄了一下泥土里钻出的一条肥蚯蚓。
陈芹站在小小的菜园中央,环顾西周。
高墙隔绝了外界的荒芜与危险,温泉水汽氤氲如纱,鸡鸭在篱笆后发出安心的咕哝。
手里剩下的半个番茄沉甸甸的,散发着的光泽和气息。
她慢慢抬起头,目光越过蒸腾的白色雾霭,投向山谷入口的方向,仿佛要穿透那蜿蜒的山路,看到那个蜷缩在破屋门边、抱着唯一一只芦花鸡的小小身影。
这里……似乎真的更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