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路的裂缝里钻出一丛丛野豌豆,紫白色的小花贴着车轮碾过的轨迹蜿蜒向前。
陈芹蹬着三轮车,车斗里的铁锅随颠簸轻响,像在给风铃声打节拍。
晨雾还未散尽,高速路护栏外横着辆锈成红褐色的校车。
车窗玻璃爬满藤蔓,座椅缝里探出几株蒲公英,风一吹便蓬松地炸开。
陈芹放慢车速,看见车顶的铁皮被掀开一角——不知是飓风还是丧尸的杰作,裂缝里垂下半截风干的彩旗,依稀能辨出「毕业旅行」的字样。
「原来这里以前是看海的路啊。」
她无声地翕动嘴唇,灰白的指尖拂过护栏上干涸的口香糖。
转过弯道时,咸腥的风突然汹涌起来。
陈芹猛地捏住刹车,三轮车在路面擦出刺耳的刮擦声——前方收费站顶棚塌了半边,钢架歪斜地插进地面,月季从收费亭的破窗里瀑布般倾泻而下。
粉白的花瓣落在丧尸群肩头。
它们正机械性地撞向自动栏杆,腐烂的掌心反复拍打着「ETC通道」的指示灯。
陈芹贴着马路牙子溜过去时,发现有个穿碎花裙的小丧尸蹲在花丛里,正把月季花往光秃秃的头皮上别。
「审美倒是没变,」她瞄了眼后视镜里自己系着丝巾的脖子,「丧尸也爱漂亮?」
下坡路段被山体滑坡截断,陈芹扛起三轮车跨过乱石堆。
碎石滩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塑料拖鞋,贝壳项链卡在轮胎印里,浪花状的树脂发夹在阳光下泛着廉价的光泽。
「前面就是海了吧?」
她踩到个胀鼓鼓的沙滩球,塑胶表皮早己晒成灰白色。
球体弹起的瞬间,一群海鸟从礁石后惊飞,翅尖掠过她发梢时掉下一片磷光闪烁的鳞片。
废弃观景台的望远镜积了层盐渍。
陈芹凑近镜片,看见防波堤上密密麻麻的牡蛎壳,像给海岸线镶了圈獠牙。
退潮后的滩涂着,淤泥里嵌着反光的啤酒瓶,远处搁浅的渔船船身上,藤壶与海带正在争夺地盘。
她突然注意到防波堤尽头有片晃动的银光——成群的鱼在浅滩跳跃,鱼鳍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丧尸鱼群?」
她缩回镜头,发现自己的指甲缝里沾着观景台铁锈,「正好试试新钓竿。」
沿海公路的护栏被海风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陈芹停在一处弯道,崖壁下方传来空洞的回响。
她扒开疯长的剑麻叶,发现崖底堆着几十辆共享单车,车筐里长满肥厚的多肉植物,车轮间缠绕的渔网兜着贝壳与潮水。
「末日植物园?」
她捡起块碎石丢下去,惊起一群透明的小虾,「可惜没有趁手的网兜,不然逮几个虾,能做个椒盐烤虾米。」
正午时分路过一片盐田。
结晶池裂成龟背纹,盐粒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白光。
陈芹蹲在田埂上,发现某块盐堆微微拱起——半截丧尸化的招潮蟹正举着钳子抽搐,壳上粘着盐晶像撒了糖霜。
「晒盐焗蟹?」她用树枝戳了戳蟹壳,小东西立刻翻身逃进盐缝,「算了,海货还是吃新鲜的好。」
「正好补点盐。」
陈芹用昨天煮饭用空的矿泉水瓶装了些细盐。
黄昏降临时,陈芹终于望见渔村的牌坊。
石柱上「××渔港」的鎏金大字剥落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的藤壶。
她推车穿过空荡的巷子,晾衣绳上飘着破洞的渔网,某户人家的庭院里,丧尸化的秋田犬正对着一只烂拖鞋发呆。
咸风卷来远处浪涛的轰鸣,她深吸一口并不需要的气息,车斗里的铁锅跟着石板路的起伏颠簸起来。
「开饭前得先洗个澡,」她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用海水洗衣服会不会长贝壳?」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三轮车载着斑驳的光影,碾过满地破碎的珊瑚与希望。
三轮车碾过最后一道斜坡时,咸腥的海风猛地灌进陈芹的领口。
她刹住车,灰白的瞳孔微微收缩——柏油路尽头横着块锈蚀的指示牌,箭头下方歪歪扭扭刻着「渔港」二字,字缝里嵌满贝壳碎片。
海浪声从坡下传来,混着沙砾摩擦的细响。
陈芹跳下车斗,登山靴陷进沙地时,鞋底粘起几片干枯的海藻。
「这和旅游手册上的碧海银沙差得有点远啊……」
她蹲下身,指尖戳了戳沙堆里半腐的人头。
退潮的沙滩像块皱巴巴的抹布,搁浅的渔船斜插在礁石间,船身爬满藤壶。
陈芹踩着湿沙走近时,船尾突然「哗啦」掉下半扇舱门,惊起一群海蟑螂。
船舱里积着半尺高的海水,漂浮的塑料桶中居然沉着几捆晒干的昆布。
她捞起一根对着阳光端详,深褐色的海带蜷曲如老人手指,盐霜在褶皱间闪着微光。
「居然没长霉?」她凑近嗅了嗅,腥咸中混着淡淡的甜香,「海风腌入味了吧。」
船头甲板堆着渔网,陈芹扯开结块的网眼时,铁锈色的螃蟹「簌簌」坠落。
她本能地后退半步,却发现蟹钳早己僵首——这些螃蟹丧尸化了,外壳泛着诡异的青灰色,八条腿却仍在机械性地抽搐。
「丧尸海鲜刺身?」她蹲下来用螺丝刀戳了戳蟹壳,腐肉味混着海腥首冲鼻腔,「……还是不要吃比较保险。」
礁石区散落着生蚝壳,陈芹握着铁勺当铲子,从石缝里抠出几颗巴掌大的牡蛎。
灰白的指尖刚触到壳缘,牡蛎突然「啪」地合紧,喷出一股黑水。
「活的?」她拎起牡蛎晃了晃,壳内传来黏腻的蠕动声,「不对,是丧尸化的。」
远处传来浪涛的轰鸣,她转头望去,浅滩处浮着大片翻白的鱼肚。
丧尸鱼群正随波逐流地撞向礁石,腐烂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油彩。
「海底该不会开丧尸派对吧……」她默默把没变异的牡蛎扔进铁锅,决定待会儿煮久点。
灶台是用礁石垒的,陈芹把铁锅架在石缝间,海水当汤底。
普通螃蟹拆成块扔进锅里时,甲壳发出爆米花般的脆响。
她蹲在火堆旁添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沙沙」声。
二十米外的沙丘上,密密麻麻的丧尸蟹正横向涌来,螯钳开合如剪刀阵。
陈芹抄起铁锅盖当盾牌,却发现蟹群齐刷刷转向——它们追着一只丧尸化的海鸥,跌跌撞撞冲进了浪花里。
「原来不是冲我来啊,」她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往锅里撒了把昆布丝,「白紧张了。」
海鲜汤滚沸时,夕阳正沉入海平面。
陈芹盘腿坐在渔船残骸上,舀起一勺奶白色的汤吹了吹。
丧尸化的牡蛎肉炖得绵软,混着昆布的鲜甜在舌尖化开,喉头却尝不出丝毫腥气。
「敬大自然,」她对着海浪举起汤勺,金属面上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敬我自己。」
暮色中的海面浮起磷光,陈芹忽然瞥见礁石后有抹银亮。
她蹚水过去,发现是个被海草缠住的箱笼,塑料标签上印着「××水产研究所」。
从海里拽起来笼子的瞬间,她愣住了——六只巴掌大的鲍鱼挤在里面里,贝壳泛着珍珠光泽,触须还在缓慢蠕动。
「……你们居然没丧尸化?」她戳了戳鲍鱼肥厚的肉足,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便利店冷藏柜里的果冻。
篝火渐熄时,陈芹把铁锅扣在沙坑里保温。
三轮车斗铺开睡袋,她枕着海浪声数星星,突然听见礁石滩传来「哗啦」水响。
月光下,那只穿花裙子的丧尸不知何时追到了海边。
它站在及膝的海水里,腐烂的手指捏着只海星,正对着浪潮「嗬嗬」低吼。
裙摆随海风扬起时,陈芹看清了印花——是椰树和沙滩伞的图案。
「你也来看海吗?」她轻声自语,往火堆里扔了块浮木。
丧尸缓缓转头,海星「啪嗒」掉进水里。
它蹒跚着退后两步,突然弯腰捡起个贝壳,朝着陈芹的方向高高举起。
贝壳在月光下泛着莹蓝,像块琥珀。
「谢谢,」她挥了挥汤勺,「明天请你喝鲍鱼粥。」
潮声吞没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