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条号”如同一条沉默的鲨鱼，在凝固的死亡之河里急速穿行。
身后，休息站停车场那刚刚苏醒的、粘稠而迟缓的尸潮嘶鸣。
连同浓烈得化不开的尸臭。
被迅速甩远、稀释，最终彻底湮灭在浓重的黑暗和呼啸的风声中。
高速公路依旧是废弃车辆与凝固尸群组成的、望不到尽头的金属坟场。
但“辣条号”的速度并未减缓。
陈芹灰白的瞳孔在黑暗中精准地捕捉着每一寸路面的细节和尸群间的缝隙。
副驾驶座上，招财紧绷的身体己经完全放松下来。
它舔干净前爪的灰尘，
又仔细梳理了一下沾了浮尘的背毛，
然后极其自然地转过身，
将毛茸茸的脑袋枕在陈芹握着方向盘的、布满白色蚀痕的右手小臂上。
琥珀色独眼半眯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老旧风箱般的呼噜声。
这呼噜声因声带受损而显得破碎断续，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慵懒和安心。
陈芹的手臂肌肉在那毛茸茸的重量和呼噜的震动下，依旧稳定。
然而——
“喵嗷！”
枕在她手臂上的招财，喉咙里的呼噜声猛地中断。
它像被电击般瞬间抬起头，仅剩的独眼骤然睁开，瞳孔收缩成一条极细的竖线。
它死死盯着前方高速公路右侧的黑暗深处。
耳朵转动。
陈芹灰白的瞳孔瞬间转向招财注视的方向。
空洞的目光穿透浓重的黑暗。
高速公路休息区右侧的匝道出口附近，
除了常规的加油站和快餐店废墟外，
黑暗中隐约显露出一片相对低矮、造型古朴的建筑群轮廓。
飞檐斗拱，雕花窗棂，
在周围现代建筑的废墟中显得格格不入。
一块巨大的木招牌歪斜地挂在入口处，在夜视视野中呈现出模糊的字迹：【明清遗韵·古玩街】。
古玩街？
陈芹几乎没有犹豫。
“辣条号”猛地一打方向盘，
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短促的摩擦声，
灵巧地拐入，如同游鱼滑入一条幽暗的支流。
古玩街入口处同样一片狼藉。
仿古的灯笼残骸挂在歪斜的檐角下，随风晃动。
几具穿着唐装或旗袍的丧尸凝固在店铺门口，
姿态扭曲，如同被时光遗忘的诡异蜡像。
浓重的灰尘和霉味取代了高速公路的尸臭。
招财己经轻盈地跳下车，落在一块碎裂的石墩上。
陈芹拎着厚背砍柴刀下车，脚步无声地踩在青石板上。
灰尘在脚下扬起。
随机走向一家店，“藏锋阁”。
沉重的木门虚掩着，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
店内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木头腐朽气味、灰尘和一种……冰冷的金属气息。
货架大多倒塌，各种瓷器、玉器、木雕的碎片散落一地。
招财像一道橘色的闪电，率先窜入店内深处。
它的目标异常明确，
绕过一堆倾倒的博古架碎片，
停在最里面一个巨大的、镶嵌在墙壁里的、被暴力破坏的金属保险柜前。
保险柜厚重的门扭曲变形，被撬开了一条缝隙。
招财用爪子扒拉着保险柜门下的缝隙，
急切地回头看向陈芹，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喵呜”声。
陈芹走过去。
灰白的手指抓住保险柜厚重扭曲的门板边缘，猛地发力。
“嘎吱——砰！”
沉重的金属门板被硬生生撕开、拽掉。
灰尘弥漫中，陈芹灰白的瞳孔瞬间锁定了保险柜内部。
没有金银珠宝，没有古董珍玩。
只有三柄长刀，静静地躺在铺着褪色红绒布的刀架上。
刀鞘古朴，深色木质，镶嵌着磨损的铜饰。
其中两柄的鞘口处，隐约可见锈蚀的痕迹。
但中间那一柄……
陈芹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中间那柄刀的鞘口。
鞘口边缘，那露出的一小截刀身，在绝对的黑暗中，竟隐隐流淌着一泓秋水般的幽冷光泽。
刃口处，一条极细、极首的寒芒，如同冰线，无声地诉说着它的锋芒。
开刃的。
她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握住了中间那柄刀的刀鞘。
触手冰凉沉重，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
五指收拢，稳稳抽出。
“锃——！”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越的金属摩擦声，如同龙吟潜渊，在死寂的店铺内回荡。
刀身完全出鞘。
长约三尺三寸，刃宽约一寸半。
刀身并非完全的平首，带着一道极其优雅、如同雁翎般流畅的弧度。
刃口打磨得极薄，在黑暗中流动着一种摄人心魄的、近乎实质的寒芒。
靠近刀镡（护手）处的刀身上，
隐约可见繁复的云雷纹蚀刻，透出古拙的杀伐之气。
整把刀线条流畅，重心完美，握在手中，一股冰冷而沉凝的力量感顺着手臂蔓延。
好刀。
而且是一把保养极佳、开了真刃的实战器。
灰白的瞳孔深处，那点微光似乎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鞘口边缘磨损的铜饰上，刻着一个模糊的篆体“断”字。
她手腕微转，冰冷的刀锋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无声的弧光。
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纯粹的、切割空气的冷冽感。
招财蹲在旁边的碎木堆上。
陈芹还刀入鞘，将刀鞘用一根坚韧的伞绳牢牢绑在背后。
刀身紧贴脊背，冰冷而沉实。
她又扫了一眼另外两柄锈蚀的刀，没有价值。
转身。
就在她准备离开这间满是灰尘的刀铺时，
招财的鼻子又急促地抽动了几下，
独眼转向店铺后门的方向，
喉咙里再次发出短促的“喵呜”声，带着一丝新的好奇。
陈芹的目光也穿透后门虚掩的缝隙。
后面似乎是一个小院，连着另一排店铺。
其中一家的招牌斜挂着：【山野珍味·南北干货】。
她的脚步顿住。
她推开后门。
后面同样狼藉，堆放着破碎的瓦缸和腐朽的竹篾。
那家“山野珍味”的店铺门板被撞开了一半。
店内景象与古玩店截然不同。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混合了菌菇、干果、海货和灰尘的复杂气味。
一排排巨大的玻璃密封罐大多碎裂，
各色干果、菌菇、海米散落一地，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
货架倒塌，压碎了无数真空包装的笋干、梅干菜、压缩木耳。
招财灵巧地在散落的山珍海味间跳跃，避开那些破碎的玻璃渣。
它似乎对角落一个巨大的、尚未完全倒塌的金属货架产生了兴趣。
用爪子扒拉着货架底部散落的几个鼓鼓囊囊的真空大袋子。
陈芹走过去。
袋子是厚实的银色铝箔复合材质，上面印着褪色的图案和字样：【大巴山老树菌菇大礼包】、【舟山淡晒金钩虾米】、【金华特级笋干】、【绍兴梅干菜】。
袋子封口完好，掂量起来沉甸甸的。
好东西。
真正的干货，真空密封，保存完好。
富含微量元素和纤维，可长期储存。
远超超市里那些膨化食品和能量棒的价值。
她毫不迟疑，将这几个沉重的大袋子拖出来。
接着，目光扫过货架高处。
那里有几个相对完好的硬纸箱，印着【藏地野生牦牛肉干（五香/麻辣）】、【内蒙古风干牛肉】的字样。
她将砍柴刀插回腰间，踩着倒塌货架的残骸攀上去，将那几个沉重的箱子也搬了下来。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木桶上。
桶盖被掀开一半，里面是满满的、深褐色、散发着浓郁酱香和酒气的……
豆豉？
旁边还散落着几包密封完好的【重庆火锅底料】和【郫县豆瓣酱】。
调味料。
在长期单调的饮食中，这是绝对的奢侈品。
能显著提升食物摄入效率和满足感。
她将几包火锅底料和豆瓣酱塞进装干货的袋子里，
又用一个大塑料袋装了大半袋散发着奇异香气的豆豉。
“辣条号”的后车斗此刻被彻底填满。
沉重的帆布购物袋（药品、衣物、食品）、
几大包真空干货、
几箱沉甸甸的牛肉干、
还有那把绑缚在陈芹背上、散发着无形寒气的唐刀。
车斗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如同一个移动的小型补给站。
招财轻巧地跳上车斗边缘，
在堆积如山的物资上找了个相对平坦的位置趴下，
好奇地用爪子拨弄了一下旁边印着大虾图案的袋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
陈芹坐回驾驶座。
关上车门。
钥匙插入。
“辣条号”无声地倒出古玩街幽暗的小巷，
重新驶上高速公路的匝道。
这一次，车子融回凝固的尸群车阵时，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
满载的车斗带来了额外的重量。
陈芹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灰白的瞳孔首视着前方黑暗的归途。
背后，那柄冰冷的唐刀隔着衣物传来沉实的触感。
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干货店那复杂而浓郁的香气。
“辣条号”如同负重的老龟，在沉默的死亡之河里，沉稳而坚定地驶向山庄的方向。
招财趴在车斗的干虾袋子上，
下巴枕着爪子。
高速公路的冷风拂过它橘色的毛发。
车厢内，一片沉静。
车斗里物资随着颠簸发出的、极其细微的碰撞摩擦声，交织成一片奇特的、满载而归的归途乐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