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裕跪在紫宸殿冰冷的金砖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铜镜的触感在他袖中发烫，仿佛揣着一块烧红的炭。
三日前的场景仍历历在目——金光散去后，他在兴庆宫废墟中找到的那面铜镜，背面蓝蝶的眼睛竟会随着光线变化而开合。
"李相何必行此大礼？"
龙椅上的"李怡"放下朱笔，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脸上，右眼角处有一道几不可见的蓝纹一闪而逝。
"老臣..."
李德裕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老臣斗胆，请陛下移驾太医署诊脉。"
殿内骤然寂静。
一只蓝蝶从梁上翩然落下，停在御案边缘。
"李怡"伸出食指让它停驻，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
"朕很好。"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不定，像有无数细小的回音重叠，"比任何时候都好。"
李德裕猛地抬头，正对上那双眼睛——瞳孔深处闪烁着针尖般的蓝光。
袖中的铜镜突然剧烈震动，烫得他手腕生疼。
"陛下可还记得..."
李德裕强自镇定，
"三日前在兴庆宫，您交给老臣的锦盒？"
"李怡"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这个细微的破绽被李德裕敏锐地捕捉到——真正的陛下绝不会忘记自己亲手交付的密旨。
"当然记得。"
龙椅上的人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某种非人的弧度，
"李相现在才打开？"
太医署的铜炉烧得通红，秦鸣鹤正在研磨药材。
见李德裕深夜造访，老太医的手一抖，药碾里的朱砂洒了大半。
"相爷不该来。"
秦鸣鹤压低声音，指向内室帘幕。
透过薄纱，可见数个被铁链锁住的医官，他们眼睛泛着熟悉的蓝光，正机械地重复捣药动作。
李德裕从怀中取出锦盒铜镜：
"秦老请看。"
镜面在烛光下泛起涟漪，映出的不是两人的倒影，而是一间石室
——真正的李怡被七根铜钉钉在墙上，胸口插着半截铜镜，嘴唇开合似在说话。
"这是...昭陵地宫？"
秦鸣鹤的银针掉在地上，
"陛下还活着！"
话音未落，外间被锁的医官突然齐声嘶吼。
他们的身体像蜡一般融化，汇聚成一只巨大的蓝蝶扑向帘幕！
李德裕本能地举起铜镜，镜面射出一道金光，将蓝蝶钉在半空。
"走！"
秦鸣鹤拽着他撞开后窗。
两人跌跌撞撞穿过药圃时，整个太医署己笼罩在蓝雾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昭陵的无字碑在月光下泛着青冷的光。
李德裕按铜镜所示找到机关，碑底露出幽深的甬道。
潮湿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硫磺味，与蓝蝶粉末的气息如出一辙。
"相爷且慢。"
秦鸣鹤从药囊取出两粒腥红的药丸，
"龙血丹，可暂阻蝶毒侵心。"
地宫深处传来锁链的哗啦声。
两人举着火把转过最后一道弯，眼前的景象让李德裕双膝一软
——七根青铜链穿透李怡的西肢与躯干，将他悬在半空。
更骇人的是，皇帝的皮肤下似有活物蠕动，时而凸起龙鳞纹路，时而显出蝶翼形状。
"李...相..."
李怡的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镜...子..."
秦鸣鹤正要上前，地面突然剧烈震动！无数蓝蝶从石缝中涌出，在空中凝聚成"李怡"的模样。
这个复制体比宫中的更加完美，唯有心口处缺了七星纹。
"朕该感谢李相。"
复制体轻笑，
"若不是你带着铜镜前来，朕还找不到这里。"
李德裕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猛地将铜镜掷向真正的李怡：
"陛下接住！"
镜面与李怡胸口的半截铜镜相撞，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七根青铜链应声而断，李怡坠落时伸手抓住两面铜镜，在合二为一的瞬间，整个地宫响彻龙吟！
完整的铜镜悬浮在空中，镜面如水面般波动。
李怡的伤口中流出金蓝交织的血液，每一滴都化作小龙扑向复制体。
"没用的。"
复制体任由小龙穿透身体，
"你每用一次龙气，体内的蝶卵就孵化一分。"
它突然撕开衣袍，露出与李怡一模一样的七星纹，
"看啊，我也有龙脉！"
李怡踉跄着站起，突然将铜镜按在自己心口：
"那就看看...谁才是真龙！"
镜面如饕餮般吞噬着他的鲜血，背面的蓝蝶纹路竟开始褪色。
随着一声裂帛般的声响，铜镜一分为二——半面纯金，半面深蓝。
两道光柱冲天而起，穿过地宫穹顶首贯云霄！
长安城的百姓目睹了奇观：
昭陵方向升起金银两道光柱，在空中化作两条巨龙缠斗。
金龙的每一片鳞甲都刻着唐律条文，银龙的翅膀则布满细密的蛊纹。
紫宸殿内的"李怡"发出凄厉尖叫，身体如陶器般出现裂纹。
宫人们惊恐地看着他们的"陛下"碎成一地蓝晶，每个碎片里都映出昭陵地宫的场景。
当晨光再次照耀长安时，李怡独自站在太极殿前。
他的左眼恢复如常，右眼却变成纯净的金色。秦鸣鹤说这是龙血浸染的结果，但李德裕知道远不止如此
——皇帝偶尔会无意识地用古雅语法说话，仿佛体内还住着另一个灵魂。
"李相。"
李怡忽然开口，
"你说这世上，是否还有未被发现的蝶傀？"
李德裕看向皇帝手中的铜镜。
如今它变成奇异的双色镜，金半照人，蓝半照妖。
镜中自己的倒影心口处，隐约有个针尖大的蓝点。
"老臣以为..."
他缓缓跪倒，
"真伪之辨，存乎一心。"
一只蓝蝶掠过宫墙，停在李怡肩头。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伸手轻轻拂过它的翅膀，蓝蝶竟化作金粉飘散。
"传旨。"
李怡转身步入大殿，声音带着奇异的回响，
"即日起，长安各坊设'照妖镜'，所有官员需每日映照三次。"
李德裕躬身领命时，瞥见皇帝的影子在阳光下分出两道
——一道人形，一道龙形。
而更远处的太清湖底，七个蓝茧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脉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