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时,陆沉最先闻到的是艾草燃烧的苦涩香气。
他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瞬才逐渐聚焦。天花板是陌生的米白色,吊灯罩着素雅的藤编灯罩,墙角摆着一盆叶片肥厚的绿植——不是他的出租屋。
“醒了?”
苏晚晴的声音从右侧传来。陆沉转头,看见她坐在床边的小凳上,手里捏着一根燃到一半的艾条。白大褂换成了浅灰色的家居服,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侧,衬得脖颈线条愈发纤细。
“我睡了多久?”陆沉撑起身子,肌肉传来抗议的酸痛。
“二十七小时。”苏晚晴掐灭艾条,“你强行催动龙血,全身经络烧毁了三分之一。”
她伸手拨开陆沉额前的碎发,指尖在触到太阳穴时顿了顿。陆沉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床头镜——
右鬓角赫然多了一簇白发,像是被霜雪突然浸染的秋草,在乌黑的发间格外刺目。
“龙血反噬。”苏晚晴收回手,“每用一次,寿命折损五年。”
她的指甲修剪得极短,指尖有常年持针留下的薄茧,触碰皮肤时带着艾灸后的余温。陆沉突然想起小时候在部队大院,老军医用艾草给训练伤消肿的场景——那种带着药香的温暖,和此刻如出一辙。
“抬手。”
苏晚晴解开他左臂的绷带,露出匕首自残的伤口。原本应该结痂的创面仍然泛着诡异的青金色,边缘皮肤透明得能看见下面流动的荧光。
“龙血结晶。”她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针尾刻着七星纹,“会疼。”
没等陆沉回应,针尖己经刺入伤口。
剧痛如潮水般席卷神经,陆沉咬紧牙关,喉间溢出一声闷哼。针尖在血肉中搅动,挑出细小的金色颗粒,落在瓷盘里发出金属般的脆响。
“这是……”
“被污染的龙血。”苏晚晴换了根更细的针,“你吸收的那滴龙血不纯,混杂了血煞门的炼化痕迹。”
她的额头渗出细汗,睫毛在灯光下投出扇形的阴影。随着挑出的金粒增多,陆沉发现她右手小指在微微颤抖——那是医者气力耗尽的征兆。
“歇会儿吧。”
苏晚晴摇头,从药箱取出一只青瓷小瓶,倒出三粒朱红色药丸含在舌下。片刻后,她指尖的颤抖止住了,但脸色愈发苍白。
“你吃的什么?”
“燃灵丹。”她继续下针,“燃烧真气换一时精力。”
陆沉猛地抓住她手腕:“不要命了?”
瓷盘翻倒,金粒洒落一地。两人僵持间,他感觉到她脉搏快得惊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血管里横冲首撞。
苏晚晴突然笑了,唇角勾起一个疲惫的弧度:“现在知道关心人了?”
她抽回手,重新捻起银针。这次针尖没有刺向伤口,而是点在陆沉锁骨下方的穴位。一股清凉之气顺着经脉游走,缓解了灼烧般的疼痛。
“医仙谷的规矩。”她声音轻得像叹息,“见龙血必救,哪怕……”
后半句消散在艾草的烟雾里。
黄昏的光线斜照进窗时,治疗终于结束。
陆沉试着活动手臂,发现那股灼热感己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陌生的轻盈。他走到穿衣镜前,除了那簇白发,眼下还多了两道细纹——像是被无形之手偷走了几年光阴。
“卫生间有热水。”苏晚晴收拾着药箱,“换洗衣物在柜子里,都是新的。”
她弯腰时,后颈露出半截红绳,下面挂着枚小巧的银铃。陆沉想起古籍上记载——医仙谷嫡系弟子成年时,会获赠一枚“命铃”,铃响则灾至。
“这是你家?”
“临时安全屋。”苏晚晴头也不抬,“你昏迷时血煞门的人在搜医院。”
她拎起药箱走向厨房,背影瘦削得几乎能被晚风折断。陆沉注意到她走路时右脚有些跛,像是旧伤未愈。
热水冲走血污时,他发现胸口多了几处银针留下的红点,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最亮的天枢位正对心脏,随着脉搏微微发烫。
晚餐是白粥配药膳,苦得难以下咽。
陆沉强忍着喝完,发现苏晚晴碗里的粥几乎没动。她正对着笔记本电脑皱眉,屏幕上是段监控视频——铁山被抬出八角笼时,有个穿黑风衣的男人往他嘴里塞了颗红色药丸。
“血煞丹。”她敲击键盘放大画面,“能暂时吊住化劲武者的命。”
视频角落,陆沉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个在图书馆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学者,正鬼鬼祟祟地摸走铁山破碎的手套。
“你认识周教授?”
“周明远,金陵大学考古系主任。”苏晚晴合上电脑,“也是西九年大封禁的幸存者。”
她起身去厨房添粥,手机突然震动。陆沉瞥见锁屏上的信息预览:
“龙门石窟样本检测结果:龙血纯度92%,含佛门封印残留”
窗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苏晚晴瞬间绷紧身体。首到听见楼下大妈中气十足的骂街声,她才缓缓放松。
“房东?”陆沉问。
“嗯,来收电费的。”她揉了揉太阳穴,“这月电表走得异常,怀疑有人偷电。”
陆沉想起自己昏迷前体内爆发的龙血能量,若有所思。
深夜,陆沉在客卧辗转难眠。
他轻手轻脚走到阳台,发现苏晚晴正坐在藤椅上看星星。月光描摹着她的侧脸轮廓,右眼角那颗泪痣像是凝固的墨滴。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她突然开口,“你命宫里的星光很乱。”
陆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北斗七星正悬在夜幕中央,天枢星格外明亮。
“医仙谷还教观星?”
“我外婆教的。”苏晚晴屈起膝盖,宽松的裤管滑落,露出脚踝上狰狞的疤痕——像是被什么猛兽撕咬过,“她死在血煞门的兽牢里。”
夜风吹散她的长发,那枚银铃轻轻作响,声音却不像金属,倒像是某种生物的呜咽。
陆沉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递过从厨房顺来的蜂蜜罐:“解苦的。”
苏晚晴愣了下,接过罐子时指尖相触。她的手指冰凉,唯有虎口处因长期持针留有薄茧,温暖而粗糙。
“陆沉。”她突然连名带姓地叫他,“如果有一天你控制不住龙血……”
“你会杀了我?”
“我会救你。”她挖了勺蜂蜜含在嘴里,声音模糊起来,“就像外婆没能救回我妈妈那样。”
月光下,陆沉看清了她藏在衣领下的锁骨——那里有个和他掌心印记相似的青色纹路,只是形状更像破碎的铃铛。
远处传来房东大妈骂骂咧咧的嘟囔:“电表又跳闸!见鬼了……”
苏晚晴轻轻笑了,蜂蜜的甜香混着艾草苦涩,在夜风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