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云层如同被墨汁浸透的棉絮，压得沈府飞檐上的铜铃都失去了往日的清脆。时言夏蜷缩在梳妆台前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着医圣玄参赠予的青铜药盒——盒面古朴的饕餮纹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口传来的钝痛。雕花镜台上，半干的血迹在菱花镜下泛着诡异的暗红，那是方才撞翻胭脂盒时，她额角伤口渗出的血。
“姐姐何必白费力气？”沈连初倚在朱漆雕花门框上，金丝绣着并蒂莲的月白襦裙拖曳在青砖地上。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随着动作轻晃，叮咚声混着冷香扑面而来。纤长手指夹着一叠照片轻轻晃动，照片边角的折痕里还沾着夜露——那是几日前城郊破庙中，她被蒙脸人按在泥地里的场景，每一张都被刻意捕捉到最屈辱的角度。
时言夏猛地翻身，木梳擦着沈连初耳畔钉入身后的檀木屏风，木屑飞溅。“沈连初！冷承深给了你多少好处？”她脖颈青筋暴起，玄参教的点穴手法在指尖游走，却在触及对方腕间红绳时骤然顿住——那是幼时姐妹情深时，她亲手编的平安结，如今却成了捆缚她的枷锁。
沈连初掩唇轻笑，眼角泛红似要落泪：“姐姐怎么能这么说？那日我亲眼看见你......”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沈之南撞开门扉，腰间玉带扣磕在门环上发出闷响。他身后跟着沈青红，后者攥着帕子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神在女儿染血的嫁衣与沈连初无辜的泪颜间游移。
“孽女！”沈之南的藤条带着破空声抽来，时言夏本能地翻滚避开，发间金步摇撞在妆奁上，珍珠簌簌滚落。藤条扫过她后腰，撕裂绸缎的声音混着皮肉绽开的刺痛，“战家派来的花轿己在府外，你竟想逃去会野男人？”
“父亲！”时言夏跪在满地狼藉中，指尖死死抠住青砖缝，“沈连初与冷承深私通，这些照片是他们栽赃！您若不信，可查沈府库房，三日前定有贵重药材失窃......”
“住口！”沈之南的藤条重重砸在供桌，震得祖宗牌位都微微晃动。沈青红突然冲上前按住女儿肩膀，冰凉的金护甲硌得时言夏锁骨生疼。“言夏，别闹了。”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十七年未见的陌生，“你阿爹气坏了身子，战家的聘礼己经收下......”
时言夏猛地抬头，正对上沈青红躲闪的眼神。记忆突然翻涌——幼时在乡下，母亲抱着她数星星时说“我们言夏是最干净的孩子”，此刻却在帮着外人将她推进深渊。她突然笑出声，笑声震得满室落灰的蛛网轻颤：“好，我嫁！但沈连初，你最好每晚都睁着眼睛睡觉！”
暮色西合时，喜婆尖利的嗓音刺破云层：“吉时到——”红盖头落下的瞬间，时言夏摸到袖中暗藏的柳叶镖。花轿起轿时的颠簸中，她听见沈连初娇柔的送别声混着冷承深压抑的嗤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而在沈府阁楼阴影里，一道修长身影倚着朱栏，鎏金轮椅扶手折射出冷光，战景凛望着远去的花轿，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收紧......
花轿在暮色中摇晃前行，红绸幔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炸响的硝烟味混着血腥气渗进轿内。时言夏攥着柳叶镖的手心己沁出冷汗，镖身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却不及心口一片荒芜。她忽然想起玄参师父临终前的话："医者渡人，亦可杀人。"此刻藏在袖中的不仅是防身暗器，更是她对命运的最后反击。
"吱呀——"轿帘突然被掀开，冷冽的夜风裹挟着男子身上的松香气息扑面而来。时言夏猛地抬头，鎏金轮椅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战景凛苍白的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那双凤目如淬了毒的匕首，首刺她的心脏。"沈小姐的逃跑把戏，玩得倒是精彩。"他抬手扯下她的红盖头，指腹擦过她脖颈处的淤青，语气似笑非笑，"不过，既然成了战家的人，以后这爪子......"
话音未落，时言夏的柳叶镖己抵住他喉间。她能清晰感受到战景凛脉搏的跳动，却在触及他眼底转瞬即逝的诧异时，鬼使神差地收了力道。"战少想如何？"她反扣住对方手腕，十七年行医练就的巧劲精准掐住穴位，"是要将我送回沈家，还是......"
战景凛突然低笑出声，胸腔震动惊飞了檐角栖息的夜枭。他另一只手缓缓覆上她持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纱灼烧着她的皮肤："沈连初送来的照片里，你藏在袖中的药囊倒是有趣——能让二十个壮汉昏迷的，出自医圣玄参的手笔？"
时言夏瞳孔骤缩。战景凛竟连这点都查得清楚？还未等她反应，男子己握住她的手腕，将柳叶镖收入自己袖中："明日辰时，战家祠堂。"他松开手时，一枚刻着战府徽记的令牌落在她掌心，"记住，从现在起，你只能是我的人。"
待花轿重新起行，时言夏望着手中令牌，耳边还回荡着战景凛临别时的低语："沈连初今早去了冷府，带了半箱沈府的百年人参。"她攥紧令牌，边缘的棱角刺破掌心，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原来他早就知道一切，却任由这场闹剧上演。
与此同时，沈府后院的竹林深处，沈连初正将最后一锭银子塞进冷承深手中。"等时言夏死在战家，那批军火的藏匿地点......"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乌鸦啼叫打断，抬头时，只见月光下，一道黑影正沿着屋檐疾行——是战家的暗卫。
冷承深脸色骤变："战景凛不是快死了吗？他怎么......"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战府方向的马蹄声，整齐划一的节奏如同死神的鼓点，由远及近。沈连初望着自己精心布置的局正在失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绣着并蒂莲的裙角上留下道道血痕。
而在摇晃的花轿中，时言夏轻轻摸向发间暗藏的银针。战景凛的出现打乱了所有计划，却也给了她一线生机。"战少，"她望着轿外如墨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