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细碎的雪沫子混着寒风,给长安的青瓦屋顶铺上一层薄霜。
李承昭遣散了府中大部分仆役,只留下几个必要的老人,整个冠军大将军府显得愈发空旷清冷。
他如同一只蛰伏的猛兽,将所有的锋芒与气息都收敛起来,静静等待着那个命定的时刻。
然而,天不遂人愿。或者说,天意,正以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无法揣测的方式,展露其威严。
这天夜里,子时刚过,长安城中无数被冻醒的更夫、晚归的醉汉、以及辗转难眠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骇然地望向北方夜空。
原本墨黑如绒的天幕,此刻竟被一片诡异而壮丽的光华所占据。
那光芒并非日月星辰,而是一道道巨大无匹的、流淌的彩练,以绿色与紫色为主,时而如垂天之幔,时而如狂舞之龙,无声地舒展、变幻,将半个天空都映照得如梦似幻。
“天呐!那是什么!”
“神迹!是神迹啊!”
市井之中,惊呼与跪拜之声此起彼伏。
皇宫之内,更是乱成一团。
太史局的官员们连官帽都来不及戴正,一个个衣衫不整地冲上观星台,对着那前所未见的“天火”瑟瑟发抖,口中喃喃念着“天道失常,国之大祸”。
太极殿内,灯火通明。
李世民一身常服,面沉如水,听着下方官员们语无伦次的禀报。
他的目光,却不时飘向殿外那片瑰丽而不祥的天空。
身为帝王,他比任何人都更在意天象的征兆。
祥瑞他可以笑纳,可这种从未被任何典籍记载过的异象,只会让他感到一种被冒犯的、失控的愤怒。
“查!给朕查!这到底是什么!是何预兆!”
与此同时,冠军大将军府中,李承昭正站在庭院那棵落尽了叶的银杏树下,仰头望着同样的天空。
他没有惊慌,心中反而涌起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晚晚,你看到了吗?】
他的意念,穿透时空。
【看到了。】
苏晚晚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喘息与兴奋,【承昭,我们这里也看到了!
新闻己经爆了!
全球多地观测到超低纬度的强烈极光现象,强度和范围都突破了历史记录。
科学家们都疯了,说地磁场正在发生剧烈且无法解释的扰动。】
苏晚晚正站在她公寓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的霓虹仿佛都在那片天穹的奇景下黯然失色。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被召唤的战栗。
她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引力,正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牵引着她的灵魂,让她有一种想要羽化飞升的冲动。
李承昭也有同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共振,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与他们二人应和,为他们即将到来的重逢,奏响了序曲。
【预言……开始了。】
李承昭的意念沉静而有力。
【嗯。】
苏晚晚应了一声,【不过,你那边恐怕有麻烦了。
古代人可不把这叫‘地磁扰动’,他们会叫它‘天降异兆’。
你那个皇帝老板,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苏晚晚的预言精准无比。
第二日清晨,天光还未大亮,宫里的内侍便带着一队禁军,敲响了李承昭的府门。
为首的内侍皮笑肉不笑,态度恭敬却疏离:“冠军大将军,陛下有旨,昨夜天生异象,恐有灾祸。
陛下忧心将军安危,特命我等前来‘护卫’。
自今日起,还请将军安心在府中译经,勿要外出,以免为邪祟所侵。”
名为护卫,实为软禁。
李承昭心中雪亮。
皇帝的疑心,终究还是被这无法解释的天象给彻底点燃了。
一个追求“大道”、手握兵权,如今又与“天降异象”扯上关系的将军,己经触碰到了帝王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他没有反抗,平静地接了旨,任由那些禁军接管了府邸的防卫,将整个将军府围得如铁桶一般。
消息很快传开。
长安城里,关于李承昭的流言又有了新的版本。
有人说他是妖星下凡,才引来如此异象;
也有人说他寻访的“大道”触怒了上天,这是对大唐的警示。
那位曾经被他气得半死的安康公主,在府里听到这个消息后,只是冷笑一声,对侍女说:“本宫早就说过,他那个人,邪性得很。”
一时间,李承召从一个“为科研献身的奇葩”,变成了一个“可能会给国家带来灾祸的不祥之人”。
夜里,李承昭与苏晚晚在精神空间中复盘此事。
【这下糟了,你被困住了。】
苏晚晚有些焦急,【距离七月初七还有大半年,要是皇帝一首这么关着你,你怎么去泰山?】
【他关不住我。】
李承昭的意念异常平静,【他只是在试探我。
若我激烈反抗,便坐实了心虚。
若我安然顺从,他的疑心反而会随着时间慢慢消解。】
【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让他‘消解’!】
【不。】
李承昭的视角,永远比苏晚晚更沉,更远,【晚晚,你有没有想过,这未必是坏事。】
苏晚晚一愣。
【我之前最担心的,便是在赶赴泰山途中,被他的人手察觉,从而在路上设伏。】
李承昭的思路清晰无比,【如今,他将我‘保护’在这将军府里,天下人的目光也都聚焦于此。
这反而给了我们一个最好的灯下黑的机会。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以为我插翅难飞,这恰恰是我金蝉脱壳的最好时机。】
苏晚晚的思维瞬间被点亮了。
她想起了现代战争中的种种欺骗战术和心理战。
【你的意思是……让他以为他掌控了一切,然后在他最松懈的时候,给他来个出其不意?】
【正是。】
【可是,禁军把守,你怎么出去?从墙上飞出去?】
苏晚晚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不必。】
李承昭的意念里,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我自有办法。
别忘了,我那个‘忠心耿耿’的副将张远,此刻正在城外的大营里,替我练兵呢。】
苏晚晚这才放下心来。
她发现,无论遇到多么棘手的困境,这个男人总能以一种她意想不到的、充满古代智慧的方式,找到破局点。
这种感觉,让她无比心安。
与此同时,在现代,苏晚晚的奇特状况也再次引起了张瑞教授的高度关注。
“极光……脑电波……”
张瑞教授的办公室里,他看着屏幕上两份几乎同时发生的异常数据报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一份是国家天文台发来的全球地磁异常报告,另一份,则是从苏晚晚手腕上那个便携式脑电监测仪上传回来的实时数据。
就在全球极光现象最剧烈的那几分钟里,苏晚晚大脑中那股属于“李承昭”的、沉稳古朴的脑电波,其活跃度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并且与地磁场的某种特殊频率,产生了匪夷所思的同步共振。
“这己经不是唯物主义能解释的了……”
张瑞喃喃自语,他推了推眼镜,眼神中闪烁着科学家特有的、近乎疯狂的光芒,“这是一种……基于量子纠缠的宏观现象吗?
还是说,她的意识,真的连接着另一个维度?”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加密线路。
“喂,是我,张瑞。
我申请启动‘信使’计划的预备方案。
对,我确定。
我们可能……真的要找到那扇‘门’了。”
两个时空,因为同一场天象,都被搅动得暗流汹涌。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两个人,却在无人知晓的精神空间里,感受着那股越来越强的引力。
它像宇宙的呼吸,每一次吐纳,都在将他们拉得更近。
他们知道,无论外界有多少猜忌与阻挠,那扇界门,都必将为他们而开。
剩下的问题,只有一个。
门开了,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