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的夜，霓虹灯牌在细雨中晕染成斑斓的色块。程蝶衣裹紧貂绒斗篷，跟在袁西爷身后踏入"醉仙阁"。雕梁画栋间弥漫着脂粉与沉香的气息，丝竹声中夹杂着莺莺燕语。这本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可袁西爷一句"此处有位姑娘唱得好《牡丹亭》"，便硬是将他拉了出来。
"蝶衣先生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老鸨扭着腰肢迎上来，脸上的粉扑簌簌往下掉，"红绡姑娘早就盼着见您呢！"穿过九曲回廊，推开雕花木门，暖香扑面而来。只见榻上斜倚着一位女子，月白色襦裙绣着并蒂莲，乌发间一支玉簪泛着柔光，正是唱曲的红绡。
"久仰程老板大名。"红绡起身行礼，声音婉转如黄莺，"前日听了您的《贵妃醉酒》，魂儿都被勾去了。"她斟了杯桂花酿，指尖的蔻丹染得酒液都泛着红，"不知可否请程老板指点一二？"说着便轻启朱唇，唱起"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程蝶衣端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红绡的唱腔里带着青楼女子特有的媚态，本该清丽的杜丽娘，倒唱出几分风尘味。他刚要开口，袁西爷却抢先笑道："红绡姑娘唱得别有风情，只是少了几分骨子里的韵味。"说着，目光转向程蝶衣，"不如蝶衣亲自示范？"
戏楼里练了千百遍的唱段，此刻却卡在喉间。程蝶衣望着红绡含情脉脉的眼神，突然想起自己在戏台上的模样——那些精心勾画的妆容，那些水袖翻飞的瞬间，何尝不是一种"卖笑"？他深吸一口气，放下酒杯："在下今日身体不适，改日......"
"程老板这就扫兴了？"红绡突然起身，裙摆扫过满地狼藉的果盘，"听说您最懂杜丽娘的心事，难道不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步步逼近，身上的龙涎香几乎将程蝶衣笼罩，"您在戏台上颠倒众生，可台下呢？可曾有人见过真正的您？"
话音未落，房门"砰"地被踹开。段小楼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军大衣沾满泥浆。"程蝶衣！"少年的目光扫过屋内场景，落在红绡搭在程蝶衣肩上的手上，瞬间红了眼眶，"关师傅病重，你却在这儿......"
程蝶衣猛地推开红绡，抓起斗篷冲出门去。雨丝打在脸上生疼，他听见身后传来袁西爷的轻笑，还有红绡娇嗔的埋怨。段小楼在前面闷头疾走，他追上去想要解释，却被一把甩开："别碰我！"
暴雨倾盆而下，两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僵持。段小楼的嘴唇冻得发紫，却仍梗着脖子："你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是不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了？"程蝶衣望着少年通红的眼睛，突然想起小时候，小石头也是这样倔强地替他出头。"不是的......"他的声音被雨声淹没，"我只是......"
"别解释了。"段小楼转身就走，背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程蝶衣站在原地，任雨水冲刷着满身的脂粉气。红绡最后的话在耳边回响，刺痛着他的心。在这纸醉金迷的青楼里，他突然看清了自己——原来在戏梦人生之外，他不过也是个身不由己的戏子，在别人的欲望与期待中，迷失了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