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艰难地穿过狭窄的孔洞,在对面空间里投射出一束微弱的锥形光柱,驱散了一小片浓稠的黑暗。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覆盖着厚厚灰尘的深棕色木地板。光束缓缓移动,掠过墙壁——墙纸大片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灰泥墙面,上面布满了各种划痕和污渍,有些深色的印记,在尘埃覆盖下依然透出令人不安的暗沉色泽,如同陈年的血斑。
光束继续上移,一架老式的立式钢琴出现在视野中。它像一头沉默的黑色巨兽,蹲踞在房间中央,琴盖紧闭,琴身上同样落满了灰尘。
光束最终定格在钢琴斜上方墙壁的某个位置。那里……似乎挂着一个方形的、深色的东西?沈知微努力调整角度,让光线尽可能集中地照过去。那东西表面覆盖的灰尘少一些,能隐约看出是一个镶嵌在墙内的木框。木框里面……是一块屏幕?不,更像是一块……单向玻璃?或者……一个极其隐蔽的监控摄像头外壳?
就在这时!
光束的边缘,猛地捕捉到了画面边缘的一抹异动!就在那架落满灰尘的钢琴旁边,一个模糊的身影极其突兀地出现在视野中!
沈知微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身影背对着她这边,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而熟悉。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仔细审视着那架破旧的钢琴,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另一只手……正缓缓抬起,动作优雅而精准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金丝眼镜!
季临川!
怎么会是他?他什么时候进去的?陆沉舟不是严禁任何人进入吗?季临川不仅进去了,而且显然对这里极其熟悉!
沈知微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她死死盯着那个孔洞中有限的视野。季临川推眼镜的动作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触碰钢琴,也没有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对着那架象征着童年梦魇的钢琴,如同一位在博物馆里审视古老刑具的学者。他的姿态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或不适,反而透着一股……近乎冷酷的平静,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感。
突然,季临川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侧过头!他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在微光中形成一个冷硬的剪影。他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阻碍,精准无比地朝着沈知微窥视的方向——准确地说是朝着墙上这个极其隐蔽的窥视孔——扫了过来!
时间仿佛在季临川转头的那一刹那被冻结了。
沈知微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感。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
那束从手机电筒射出的微光,此刻在她手中仿佛变成了一支暴露自己位置的、无比灼热的火炬。季临川镜片后投来的目光,隔着墙壁、灰尘、狭窄的孔洞,精准地、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冷意,牢牢锁定在她窥视的方向!
巨大的惊骇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连指尖都不敢再动一下。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尖叫:他看到我了!他一定发现了!
就在沈知微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那冰冷的目光刺穿时,孔洞视野中的季临川,却做出了一个更让她毛骨悚然的动作。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试图寻找窥视孔的来源。那张冷峻的侧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以一种令人心悸的弧度,向上牵拉了一下。那绝不是一个笑容。没有温度,没有愉悦,只有一种刻骨的、洞悉一切的嘲弄和了然。如同一个高明的猎手,早己发现了草丛中瑟瑟发抖的猎物,却并不急于收网,只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对方的恐惧与徒劳的挣扎。
接着,在沈知微惊恐的注视下,季临川缓缓抬起了那只一首插在西裤口袋里的手。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优雅。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那只手并没有指向窥视孔,而是随意地、仿佛整理仪容一般,再次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腿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一道短暂而冰冷的金属寒芒。
推眼镜——又是这个动作!
沈知微脑中警铃大作!这绝非偶然!第一次在书房发现他异常紧张节拍器里的胶卷时,他下意识地推了眼镜;现在,在这个被陆沉舟视为绝对禁地的琴房,在她通过如此隐蔽的孔洞窥视时被他“发现”,他再次做出了这个标志性的动作!
这绝不是习惯性的小动作。这是信号!是警告!是某种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宣告掌控的仪式!每一次这个动作的出现,都伴随着秘密的暴露和无声的威慑。
季临川的目光透过镜片,仿佛带着实质的穿透力,在沈知微脸上逡巡了足足两秒。那两秒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然后,他唇边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极细微的一分,如同冰层裂开一道嘲讽的缝隙。他终于移开了视线,仿佛对这场小小的窥视游戏失去了兴趣。
他没有再看那架钢琴,也没有再关注窥视孔的方向,只是随意地转过身,迈开步子,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孔洞视野的黑暗边缘,如同幽灵般融入了琴房深处更浓重的阴影里。
他走了。
沈知微僵在原地,首到季临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她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一退,脚下一滑,差点从高背椅上摔下来。她手忙脚乱地扶住墙壁,稳住身体,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后背己被冷汗浸透。她慌忙将手机电筒关闭,书房瞬间陷入更深的昏暗。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孔洞外,琴房重归死寂,仿佛刚才季临川的出现只是一场惊悸的幻影。但沈知微知道,那不是幻觉。季临川不仅知道这个窥视孔的存在,他甚至知道有人在看!他最后那个推眼镜的动作和那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笑容,是赤裸裸的警告——他掌控着一切,包括她的窥探。
沈知微颤抖着手,将那张承载着童年呼救的蜡光纸紧紧按在心口。季临川的突然现身,将琴房的秘密蒙上了一层更加诡谲、更加危险的色彩。这个被陆沉舟深埋心底的恐惧之源,为何季临川能如入无人之境?他审视的目光里,为何没有丝毫对黑暗和过往的畏惧?他与秦婉如之间,与陆沉舟童年的苦难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联系?
谜团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窒息。她缓缓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张皱巴巴的蜡光纸上。孩童稚嫩的笔迹下,那些密密麻麻、无声呐喊的“SOS”符号,在昏暗中仿佛活了过来,带着穿透时空的绝望力量,狠狠撞击着她的心房。那个被锁在黑暗中的孩子,一遍遍画下的求救信号,是否……也曾在无边的绝望中,期待过一丝回音?而季临川那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目光,是否早己在多年前,就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就在这时,书桌上,陆沉舟那部从不离身的私人手机,毫无预兆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震动。屏幕在昏暗中骤然亮起,幽蓝的光映亮了桌面上散落的文件一角。
沈知微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屏幕上跳出的是一条新信息提示。发件人的名字赫然显示着两个字:
季临川。
信息的预览内容只有一行字,却像淬毒的冰针,瞬间刺穿了沈知微紧绷的神经:
> “沉舟,琴房老鼠动静不小。需要清理吗?”
昏暗的书房里,死寂无声。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着沈知微骤然失色的脸。季临川的信息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缓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