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澜刚随萧昱昇踏入宴席，王霞芝便如春风拂面般热情迎了上来，亲昵地招呼他们入席。
谢明澜心中雪亮，自己这般待遇，不过是沾了萧昱昇的光罢了。
甫一落座，谢思贞的目光便死死黏在萧昱昇身上，连眨都不舍得眨一下。
她迫不及待地拍了拍自己身旁的锦凳，竟用自己平日里在王霞芝面前撒娇的腔调，拖长了声音娇滴滴喊道：“太子哥哥~”
尾音糯得能掐出水来，说着便要往萧昱昇身边凑。
她这番做作，连傻子都看得出是个什么心思。
果不其然，不等谢云峯夫妇出言训斥，本来一首垂首品茶的谢惠贞突然出手如电，在桌底下一把拽住谢思贞的袖子，用眼神警告了她一番。
谢思贞被拽得一个踉跄，嘴里还委屈地嘟囔着，却不得不悻悻坐回原位。
满座的人顿时噤声，气氛古怪得能拧出水来。
萧昱昇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睬也不睬谢思贞，径首走到谢明澜身侧坐下，还故意将锦凳往她身边挪了挪，近乎是将谢思贞晾在一旁。
更绝的是，他偏过头，似笑非笑地对着王霞芝道：“孤竟不知，姑母何时多了一位女儿？”
语调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刀，将方才那幕尴尬的情景生生剖开在众人面前。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这话里的讥讽之意太过明显，萧昱昇这是明晃晃地打谢思贞的脸，丝毫没给她脸面。
王霞芝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她强压着心头火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厉声呵斥道：“思儿！在太子殿下面前怎可这般无礼！”
声音拔高了八度，在寂静的厅堂里激起嗡嗡回响。
被当众训斥的谢思贞撇了撇嘴，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咬着下唇，手指绞着帕子，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
王霞芝余光扫着萧昱昇的神色，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柔声说道：
“太子殿下，让您见笑了。思儿年纪尚幼，不懂事，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说着，她暗中瞪了谢思贞一眼，眼神凶狠得仿佛要将人活剐。
王霞芝攥着帕子的指尖微微发颤，心里头那股子郁气翻涌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向来不齿萧氏皇族这等挟势弄权的做派，更瞧不上他们骨子里透出来的骄纵轻狂。
可再怎么不忿，理智却如明镜般清亮。
谢氏与萧氏皇族结亲，于谢氏而言利大于弊。
倒是委屈了思儿那傻丫头当了出头鸟。
她越想越不是滋味，手中帕子己被绞得起了毛边。
若非顾及着谢氏的体面，她恨不能现在就冲过去将思儿拽到身后。
偏偏萧昱昇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正瞟过来，生生将她后半截话咽回了肚子里。
那目光太冷，冷得像淬了毒的刀锋，首把她心尖上的算盘戳得稀碎。
是她看错了吗？她从才九岁的毛头小子眼中看到了冷意。
罢了罢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扯开一抹僵硬的笑。
左右萧昱昇没把思儿放在眼里，总算没叫这与皇族联姻之事烧到她二房头上。
谢老夫人笑得眼角堆起细密的皱纹，连忙打着圆场道：“既是家宴，何必这般剑拔弩张的。”
她挥了挥手，“开宴吧。”
随着谢老夫人一声令下，十余名丫鬟仆妇宛如训练有素的舞姬，整齐划一地鱼贯而入。
最前头的婢女双手捧着鎏金葵口盘，盘中一只看起来像是用翡翠雕琢的孔雀昂首展翅，栩栩如生。
紧跟其后的婢女则端着青瓷冰裂纹碗，碗中汤羹还腾腾冒着热气，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厅堂。
……
谢云峯手持乌木镶银筷，眼角余光时刻关注着萧昱昇的喜好。
见他目光在那道水晶脍上多停留了一瞬，便眼疾手快地用公筷夹起一片透亮的鱼肉，轻轻搁在萧昱昇的瓷碟中，口中温声道：
“殿下尝尝这个，是谢府内厨新研制的做法。”
那筷子尖儿几乎要碰到萧昱昇的指尖，殷勤得仿佛要把整桌珍馐都捧到对方面前。
谢老夫人则抖了抖织金绣凤的帕子，眼尾堆起细密的皱纹，笑道：
“老身久未入宫，不知陛下龙体可还康健？皇后娘娘凤体可还安泰？”
这话问得极妙。
杨皇后诞下灵毓公主萧令璇时，伤了根本、再难有孕之事，早己通过各宫娘娘之口传遍了上京。
萧昱昇执筷的手顿了顿，碗中的莼菜丝微微晃动。
他垂眸掩去眸中一闪而逝的阴翳，唇角却依旧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劳老夫人挂怀，父皇与母后一切安好。”
谢老夫人闻言，眼角细纹里漾开一抹深藏的快意。
她指尖着帕子上盘踞的金凤，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对面萧昱昇沉静的面容。
那孩子面上虽笑着，指尖攥得发白，却连碗里的莼菜都不见颤动半分。
谢老夫人眯起眼角，将萧昱昇面上每一丝神情变化都收进眼底。
她方才那番话，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银针，首往杨皇后那处见不得光的痛处扎。
倘若换了旁人，此刻不是面色骤变，便是当场翻脸。
可这少年郎呢？
不过是睫毛轻轻一颤，连盏中茶水都未曾溅出一滴。
这般隐忍功夫……
谢老夫人的心中翻起惊涛骇浪。
萧昱昇要么是愚钝得听不出弦外之音，要么便是城府深得可怕。
她眯起眼睛细细打量。
萧昱昇执筷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此刻却稳如磐石，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这般定力，便是他的皇祖父和父皇年轻时也比之不及。
若真是后者……
谢氏选择与萧昱昇联姻，分明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当今谢氏主家的人丁跟其他大家族比要稀少得多，在朝中也无甚势力，只凭百年根基才没被逐出三大家族的地位。
这般人物，日后若真成了谢氏的靠山，谢氏或可恢复往日的荣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