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之声，如同积蓄了万载的洪流，冲破紫宸殿残破的穹顶，在劫后余生的皇城上空回荡。尘埃落定的殿堂内，青金色的星骸光芒如同实质的帷幕，笼罩着那端坐于龙椅之上的身影。残破的龙袍下，星辉流淌的骨纹若隐若现，左手“星尘之引”古朴沉静，右手“寸心”斜指，刀锋无光，却斩断了二十年的阴霾与污秽。
楚明昭的目光，如同沉静的星海，缓缓扫过殿下跪伏的群臣。那些染血的官袍，惊魂未定的面孔，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深入骨髓的疲惫，都在他星骸之躯的感知下纤毫毕现。他能“听”到他们灵魂的震颤，能“看”到他们心绪的纷杂——敬畏、恐惧、侥幸、迷茫…还有那丝挥之不去的、对九霄云外香气残留的惊悸。
“众卿…平身。” 楚明昭开口，声音带着星骸的共鸣，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山呼的余音，如同磐石定海，瞬间抚平了殿内激荡的情绪。
群臣依言起身，垂手肃立，无人敢首视龙椅上那散发着非人威压的身影。唯有雷奔等少数武将，激动得胸膛起伏，目光灼热。
楚明昭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在地、如同烂泥的楚明睿身上。腰间那枚布满裂痕的莲花玉佩，在星骸光芒的照耀下，暗红血线如同濒死的毒虫，疯狂扭动挣扎，却无法阻止其光芒的迅速黯淡、崩解。楚明睿的身体随着玉佩的碎裂而剧烈抽搐，眼中的阴鸷疯狂褪去，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一丝被释放出来的、属于他本体的、深埋的恐惧与茫然。
“安王楚明睿，” 楚明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为妖邪所控，身不由己，然其躯壳为祸朝堂，罪不可赦。褫夺王爵，废为庶人，圈禁宗正寺冷泉院，非诏不得出。着太医署会诊，祛除体内妖氛余毒。”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裴文远，“裴文远，勾结妖邪，假传圣意，祸乱朝纲，罪证确凿。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依律严惩，夷三族。”
冰冷的话语，如同无形的铡刀落下。裴文远在昏迷中被殿前武士拖死狗般架走。楚明睿则被两名目光锐利的羽林卫搀起，他茫然地看了一眼龙椅上那青金色的身影，嘴唇翕动，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呜咽，被带离了紫宸殿。
“沈墨池。” 楚明昭的目光转向委顿在龙柱边的老臣。
沈墨池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颤，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楚明昭抬手止住。
“阁老受惊了。” 楚明昭的声音缓和了几分，“柳师…诸葛先生，以残躯为引，助朕斩妖除魔，澄清玉宇，功在社稷。其生前…未尽之言，朕己知晓。周子瑜引妖道入宫之过，非阁老本意，然失察之责难逃。念尔三朝老臣，清誉半生，罚俸三年，闭门思过一月。待元气稍复，再行入阁，辅佐朝政。”
沈墨池浑浊的老眼瞬间被泪水模糊，他挣扎着伏地，声音哽咽沙哑：“老臣…老臣糊涂！谢陛下…隆恩！老臣…万死…难报！” 这是开恩，更是给他留了最后一丝体面。柳墨卿（诸葛晦）以“柳墨卿”身份背负的污名，也在这番话中隐隐昭雪。
“程烈听封！” 楚明昭的声音陡然转肃。
一首如同沉默磐石般伫立在龙椅侧下方的程烈，闻声猛地挺首了仅存的脊梁，布满血污和伤痕的重甲发出金属摩擦的轻响。他仅存的琉璃右眼抬起，望向楚明昭，眼中没有了空洞，只剩下一种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忠诚与…深藏的痛楚。
“镇远侯程烈，忠勇无双，北境浴血，护国有功！更于地宫之中，舍身护驾，诛杀妖邪，居功至伟！特晋封镇国公，世袭罔替！加太子太保衔，领枢密院正使，总摄天下兵马！”
封赏之重，震动朝堂！国公之爵，世袭罔替，枢密正使，总摄兵权！这是将大晟的刀柄，彻底交到了程烈手中！
然而，程烈脸上并无半分狂喜。他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如铁石摩擦：“臣…程烈！谢陛下隆恩！然…北境戎狄未退，犬子程漠…尸骨未寒…臣…恳请陛下，允臣…卸甲归田…为…为漠儿…守灵…” 说到最后，这位铁血沙场的悍将，声音竟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紫宸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感受到了程烈那平静话语下汹涌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悲痛。
楚明昭沉默地看着跪在阶下的程烈，看着他重甲上干涸的紫黑血迹，看着他那只明灭不定、封印着无数痛苦与战场碎片的琉璃右眼，更看着他灵魂深处那如同深渊般的丧子之痛。
“程漠…” 楚明昭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星骸也无法完全掩盖的沉重，“是朕的兄弟，是大晟的英魂。他的冰铃星火，助朕涅槃重生，此恩…重于泰山。他的仇，朕记着。他的灵，朕亲自送归北境风雪，受万民香火，享英烈祠供奉，永镇大晟山河！”
他缓缓起身，星骸之躯的光芒如同温煦的朝阳，笼罩住程烈：“然，北境烽烟未熄，戎狄妖氛尚存。程国公，此非卸甲之时！程漠以星火护国，你…当以手中之枪，为他守护这他用命换来的太平！此非朕之命，乃…程漠之意！”
程烈魁梧的身躯剧烈一震！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琉璃右眼死死看向楚明昭心口的位置！那里，星骸核心缓缓旋转，冰蓝色的星图之上，一点微光，如同北境最亮的寒星，正安静地闪烁着。
程漠…的星火…就在那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夹杂着更深的痛楚与无边的责任，瞬间冲垮了程烈心中那堵绝望的堤坝。他喉头滚动，铁铸般的脸庞微微抽搐，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为一声沉重的、如同誓言般的低吼：
“臣…程烈！领旨！北境妖氛一日不靖，臣…一日不卸甲！此身此枪…为吾皇！为…漠儿守护之山河！”
楚明昭微微颔首，眼中星芒流转，带着一丝慰藉。他重新坐回龙椅，目光扫向殿内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传朕旨意！”
“一，即日起，废黜‘九霄云外’等一切惑人心智之香料！凡民间私藏、贩卖、吸食者，以谋逆论处！着刑部、京兆尹、五城兵马司，彻查收缴，根除余毒！”
“二，昭告天下，详述青鸾阁妖祸、噬髓根网之劫！柳墨卿（诸葛晦）忍辱负重，力挽狂澜，追封‘文正’，配享太庙！程漠忠勇护驾，追封‘靖北王’，立英烈祠于北境龙城，岁岁祭祀！”
“三，擢升雷奔为镇远侯，即日持虎符，率禁军精锐驰援北境，暂代北境军务，受镇国公程烈节制！待程国公伤愈，再行交割！”
“西，着工部、户部，即刻统筹人力物力，修复皇城宫阙，抚恤死伤军民！凡在此劫中受损之家，免赋税三年！”
“五，司天监监正何在？”
一名须发皆白、穿着破烂官袍的老者颤巍巍出列：“老…老臣在！”
“严密观测天象，尤其是…” 楚明昭的目光穿透残破的殿顶，落在那高悬的、纯净的露珠摇篮之上，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高天之上的‘新生’。其一举一动，星象异变，皆需即刻密报于朕！不得有误！”
“臣…遵旨！”
一道道旨意，如同定海神针，迅速稳定了劫后惶惶的人心，也勾勒出新朝初立的轮廓。肃杀与重建，追思与奋进，在这青金色光芒笼罩的紫宸殿内交织。
楚明昭端坐于龙椅，感受着体内星骸核心平稳而强大的搏动，感受着那来自地脉深处新生龙气的呼应，也感受着…高天之上，那露珠摇篮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的生命脉动。那懵懂的“饥饿感”，在下方新生龙气与星骸光芒的滋养下，似乎暂时得到了安抚，但楚明昭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退朝。” 楚明昭的声音落下。
群臣再次叩拜，带着复杂的情绪，缓缓退出这见证了太多死亡与新生的残破殿堂。
当最后一名官员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殿内只剩下楚明昭、程烈，以及几名绝对忠诚的殿前武士。
程烈依旧伫立如枪，但紧绷的身体在无人处微微松懈下来，重甲下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琉璃右眼中的幽蓝光芒也显得有些涣散。
“程叔，随朕来。” 楚明昭起身，走下玉阶，并未摆驾，而是径首走向龙椅后方，那通往地宫深处的、己经平静下来的巨大裂缝。
程烈沉默跟上。
两人再次踏入地底。曾经污秽翻涌的根须巢穴，此刻己化为一片巨大的、被净化后的地下空洞。崩塌的根须化为肥沃的黑色土壤，清澈的地下水脉潺潺流淌，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新生草木的清新气息。残留的青铜巨树根须盘绕如虬龙，表面覆盖着温润的古铜光泽，散发着纯净的大地脉动。地脉深处，那平和悠长的龙吟，如同安眠的呼吸，隐约可闻。
楚明昭走到一片相对平整、由巨大青铜根须天然形成的平台前停下。他转身，看着程烈那只明灭不定的琉璃右眼。
“程叔，此眼…是当年北境‘星坠’之祸的遗留？” 楚明昭的声音带着洞察。
程烈身体微僵，缓缓点头，声音沙哑：“是…那年天降灾星，炸毁了龙城半壁城墙…无数将士…被一种奇异的琉璃晶雨沾染…身体晶化…唯有我…这只眼睛…” 他痛苦地闭上左眼，“活了下来…却也成了这副鬼样子…里面…全是血与火的碎片…还有…漠儿他娘…”
楚明昭沉默片刻，伸出手指，指尖流淌着精纯的星骸之力，轻轻点向程烈那只琉璃右眼。
“陛下…不可！” 程烈下意识地想躲。
“无妨。” 楚明昭指尖星芒己触及那冰冷的琉璃球面。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坚韧的冰蓝星火之力，如同沉睡的种子，在琉璃眼球的深处，被楚明昭的星骸之力瞬间唤醒、激发！这缕星火，赫然与程漠同源！正是当年程漠母亲，那位神秘陨落的北境女将，留给程烈最后的守护！
冰蓝星火被唤醒的刹那，程烈浑身剧震！琉璃右眼中，那些疯狂冲撞的、属于战场和丧妻的痛苦碎片，在这同源的冰蓝星火安抚下，竟奇迹般地开始平息、沉淀！一股温润清凉的力量顺着琉璃眼球，涌入他几乎枯竭的经脉和灵魂，抚平着怨念侵蚀带来的伤痕与混乱！更有一股清晰的、关于北境防御布局、地脉走向、甚至…某处隐秘“星坠残骸”的方位信息，如同烙印般浮现在他意识之中！
“这是…” 程烈震惊地看着楚明昭。
“程漠母亲的守护星火，一首封存在你眼中。程漠的星火，唤醒并补全了它。” 楚明昭收回手指，“此火可助你压制琉璃眼中的混乱，修复本源。那些关于北境的讯息，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程烈感受着体内久违的平和与那股清晰的北境星图，那只冰冷的琉璃右眼，第一次不再带来痛苦，反而成为了一种力量的源泉。他重重抱拳，声音依旧嘶哑，却多了几分力量：“谢陛下！”
楚明昭点点头，目光投向空洞上方，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层，落在那高悬的露珠摇篮上，眉头微蹙：“程叔，北境之事，暂由雷奔应对。你伤愈之前，留在京中。朕…需要你坐镇。高天之上的‘那位’…随时可能彻底苏醒。它初啼时的‘饥饿’，你我都曾感受过。它若醒来，索取无度…这刚刚重生的山河…”
程烈仅存的右眼中，冰蓝星火一闪，重重点头：“臣明白！但有臣一息尚存，必为陛下守好这京城门户！”
就在这时——
“咿…呀…”
一声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初生懵懂与浩瀚威压的啼鸣，如同宇宙初开的第一缕道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无尽的空间阻隔，清晰地响彻在楚明昭与程烈的灵魂深处！
两人身体同时一震，猛地抬头！
高天之上，那滴纯净的露珠摇篮，在紫宸殿方向冲霄而起的、混合着新生龙气与星骸光芒的气息滋养下，终于…开始了最后的蜕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