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的裤脚还沾着镇外泥塘的湿土,跑得胸口起伏像拉风箱。
他把皱巴巴的纸条往李云龙手里一塞,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喘气声:"那老周说,片冈的翻译官跟伙夫吹牛,说这回要把咱晋西北的八路'连锅端',辎重全堆在十里铺火车站——明后日就有军列往这儿送炮弹!"
李云龙的拇指刚蹭过纸条上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后槽牙就咬得咯咯响。
前世这时候,独立团正被片冈的"铁壁合围"困在青虎山,二营为掩护伤员断后,最后只剩十七个人,每人枪里就三颗子弹。
他盯着纸条上"十里铺"三个字,舌尖抵着上颚,突然把纸条往怀里一揣,转身冲屋里喊:"和尚!
把地图卷拿来!"
魏和尚抱着牛皮地图筒撞开木门时,李云龙己经扯掉了领口的两颗纽扣。
他把地图"啪"地拍在炕桌上,烛火被风卷得首晃,照亮地图上用红笔圈了三遍的十里铺。
赵刚凑过来,镜片上的反光突然一跳:"老李,你是想......"
"断他腿。"李云龙的手指重重按在火车站符号上,"前世片冈这老鬼子就是靠这趟军列,把山炮营拉到青虎山。
咱现在要是把弹药库炸了,他拿什么'清剿'?"他抬头扫过围过来的魏和尚、林黑子,目光在林黑子腰间的淬毒匕首上顿了顿,"和尚,你带五个人,每人背两颗定时炸弹。
黑子,你负责摸掉外围哨兵——记住,要像掐灭烟头似的,悄没声儿。"
林黑子把匕首在掌心转了个花,刀鞘磕在靴帮上发出轻响:"团长,上回在陈家峪,我摸过三个鬼子的哨,连狗都没叫一声。"
"好小子。"李云龙拍了拍他肩膀,又转向赵刚,"老赵,你带区小队去周边村子传话。
记住,只说'夜里别出门',别露风声。
要是走漏半点儿消息......"他没说完,喉结动了动——前世就是因为情报泄露,突击队被伏在货场,王根生被机枪打成了筛子。
赵刚推了推眼镜,指尖在地图上划过疏散路线:"我让张队长带民兵在村东头敲梆子,就说防狼。
老百姓听惯了,不会起疑。"他突然伸手按住李云龙的胳膊,"老李,你上次说的'引信要调二十分钟',可准?"
"准。"李云龙从兜里摸出个铜制小玩意儿,是前世缴获的日军定时引信,"这东西我拆过三回,转两圈就是二十分钟。
等咱们撤到二里外的土坡,炸药刚好响——炸他娘的天女散花。"
月上中天时,破坏小队出发了。
魏和尚把炸弹裹在铁路工人的旧棉袄里,林黑子套着偷来的日军后勤兵制服,帽檐压得低低的。
李云龙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看着他们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突然喊了一声:"黑子!"
林黑子回头,月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
"要是遇上巡哨......"李云龙摸了摸腰间的盒子炮,"别硬拼,往煤堆里钻。
咱要的是炸库,不是杀人。"
"明白!"林黑子应了一声,脚步没停。
十里铺火车站的汽笛声在午夜两点响起。
林黑子贴着铁轨旁的碎石堆,看着日军哨兵踢着铁皮饭盒换岗。
前哨的鬼子哈着白气,手在怀里摸烟卷,后哨的正把三八大盖往肩上扛——机会来了。
他像条影子滑过铁轨,淬毒匕首从后颈扎进去,前哨的鬼子哼都没哼就软了。
后哨刚转过脸,就见寒光一闪,喉咙里发出鸭子被掐住似的闷响。
魏和尚猫着腰冲进货场时,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的声音。
弹药库的铁门上挂着两把大锁,他摸出随身带的铁丝,三两下就捅开了。
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见堆成小山的弹药箱,"九二式炮弹"的日文标识在箱盖上泛着冷光。
他扯开棉袄,取出两颗炸弹,分别塞进最里层的弹药堆里。
引信的齿轮开始转动,"咔嗒咔嗒"的轻响比心跳还清晰。
撤离时,林黑子在站台边的煤堆里扒拉两下,抓了把黑煤抹在脸上。
魏和尚把空棉袄搭在胳膊上,学铁路工人的样子哼着跑调的山西民歌。
两人刚走出车站栅栏,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林黑子的手刚摸向匕首,就听见熟悉的山西腔:"两位师傅,借个火?"是负责外围警戒的王根生——李云龙特意安排的暗桩。
他们顺着运煤小道往回跑时,魏和尚回头望了一眼。
月光下,弹药库的铁皮屋顶泛着冷光,像头蛰伏的野兽。
他摸了摸怀里的引信,还在"咔嗒咔嗒"走着,像在数着倒计时。
山风卷着寒意灌进领口,魏和尚突然笑了。
前世这时候,他还在给孔捷当警卫员,连见李云龙一面都难。
现在他知道,等天快亮时,十里铺的天空会被火光染红——就像李云龙说的,这只是个开始。
而此刻,在二里外的土坡上,李云龙举着望远镜,正盯着火车站方向。
他能看见突击队的影子融进夜色,能听见自己手表的滴答声——和引信的声音叠在一起,像战鼓在敲。
"老张,"他转头对身边的县大队长,"等会儿炸响了,你带民兵去捡弹片。"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咱独立团的炮营,该添新家伙了。"
远处,弹药库里的引信仍在转动,每一声"咔嗒"都在撕裂黑暗。
凌晨三点整,李云龙手腕上的旧手表秒针刚划过十二刻度,十里铺方向突然腾起刺目红光。
望远镜里的画面骤然扭曲——铁皮屋顶像被巨手掀翻的铜盆,碎片裹挟着弹药箱残骸首冲云霄。
气浪掀起的煤尘在火光中翻涌,连月亮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他喉结滚动,指节把望远镜筒攥得发白——前世青虎山那场火,烧的是二营十七个兄弟的血肉;今儿这把火,烧的是小鬼子的狼子野心。
"响了!"县大队长老张的声音带着颤音,手指戳向火光方向,"您瞧那火苗子,得有两丈高!"
李云龙没接话。
他望着爆炸中心腾起的蘑菇状烟柱,耳中嗡鸣着前世二营最后那通电话:"团长,子弹打光了......"此刻硝烟里炸开的每声轰鸣,都像在给那些冰凉的名字烧纸钱。
他放下望远镜,镜片上还残留着火光的残影,转头对通讯兵吼:"给一营发信号!
让王根生他们把机枪架起来,压着鬼子的追兵打!"
通讯兵拽着旗语绳的手都在抖,可动作丝毫不乱——三长两短的红光在夜空里划出弧线。
这是李云龙三天前和各小队对好的暗号,每个战士都在鞋底刻了对应的划痕,就算摸黑也能记清。
十里铺站内,魏和尚正拽着林黑子往煤堆后缩。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他的棉帽,露出额角一道新蹭的血痕。"奶奶的,这炸药劲儿比咱试爆时还足!"他咧着嘴笑,可耳朵还在嗡嗡响——刚才撤退时,有个鬼子军曹举着指挥刀冲过来,被林黑子的淬毒匕首抹了脖子,温热的血现在还沾在他手背上。
林黑子蹲在煤堆后,借着火光检查匕首上的毒斑。
刀刃己经被血浸透,可他反而松了口气——前世王根生就是栽在没摸干净哨兵,这回他多捅了半寸,确保鬼子连哼都没哼出来。"走!"他用刀尖戳了戳魏和尚的后背,"按团长说的,沿铁轨往西,三棵歪脖子树那儿有区小队接应!"
站内的日军彻底炸了锅。
原本靠在墙角打盹的哨兵被气浪掀飞撞在墙上,枪管扭曲成麻花;弹药库旁的岗楼塌了半边,烧着的炮弹壳子"叮叮当当"砸在铁轨上。
片冈大佐的亲信副官抱着头从值班室冲出来,正撞在抱枪乱跑的机枪手身上,两人滚进煤堆里,活像两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灭火!
快拿消防泵!"副官扯着嗓子喊,可消防栓的水管早被爆炸冲击波崩成了筛子,喷出来的水在火里腾起阵阵白雾。
更要命的是,站台东侧突然响起"哒哒哒"的机枪声——李云龙临走前让王根生带的狙击组,正架着从鬼子手里缴的九二式重机枪,专打往弹药库跑的日军。
"八嘎!"副官抹了把脸上的黑灰,这才看见进站的军列后半截正冒着火苗。
原本码得整整齐齐的炮弹箱在车厢里连环爆炸,炸飞的弹片把车头的玻璃砸得粉碎,司机抱着头从驾驶室里滚出来,裤腿还烧着小半截。
这列军列,装的是片冈准备"铁壁合围"用的全部山炮弹药。
现在别说"清剿"八路,光是收拾这堆烂摊子,就得让日军后勤部门扒层皮。
二里外的土坡上,李云龙看着怀表分针转过一格,对老张点了点头:"让民兵上吧,捡弹片别捡太近的,防着未爆的引信。"
老张搓了搓手,刚要吹哨,就见远处影影绰绰跑来几个黑影——是魏和尚他们。
林黑子跑在最前头,棉袄下摆被火烧了个洞,可怀里还紧紧抱着个没炸的引信壳子。"团长!"他跑到跟前,把引信往李云龙手里一塞,"这玩意儿带回来,咱兵工厂能照着仿!"
李云龙捏着滚烫的铜壳,指腹蹭过上面的日文刻痕。
前世独立团的兵工厂连复装子弹都费劲,今儿他要让小鬼子知道,什么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天刚蒙蒙亮,片冈大佐的皮靴就踹开了作战室的门。
墙上的作战地图被他一把扯下来摔在地上,玻璃烟灰缸砸在通讯兵脚边,"哐当"碎成几片。"李云龙!"他咬着后槽牙,军刀鞘重重磕在桌角,"情报部说他是个只会打硬仗的莽夫?
我看他是比狐狸还精的狼!"
参谋官缩着脖子递上损失报告,声音发颤:"阁下,弹药库损毁率百分之九十三,军列物资......全部报销。"
片冈的脸涨得发紫,突然抽出军刀砍向桌角。
松木桌面裂开道深缝,木屑飞溅到参谋官脸上:"推迟扫荡!
给太原发急电,让他们再调一个联队的弹药——不,两个!"他盯着窗外还未散尽的硝烟,刀尖在地图上的"独立团"标记处戳了个窟窿,"我要让李云龙知道,惹恼大日本皇军的代价!"
独立团驻地的晒谷场上,战士们围着火堆欢呼。
三营的柱子举着捡来的弹片转圈,嗓子都喊哑了:"瞧见没?
这是九二式炮弹的壳子!
咱炮营又能添两门炮啦!"
李云龙站在坡顶上,军大衣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腰间的盒子炮——前世的青虎山之痛,今儿算剜掉了第一块烂肉。
可他知道,片冈不会善罢甘休。
"团长!"侦察班班长赵铁柱从山路上跑上来,裤腿沾着露水,"刚收到消息,阳泉方向的日军运输队......"
李云龙转身,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刃:"说。"
赵铁柱咽了口唾沫,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条:"他们......好像改了去长治的路线。"
山风卷着硝烟味钻进衣领,李云龙的手指慢慢攥紧了纸条。
他望着远处还未消散的火光,嘴角勾起抹冷硬的笑——小鬼子要变招?
正好,他李云龙最擅长的,就是见招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