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是红灯笼。
血是心头血。
万蝶楼的顶楼,苏晚晴独酌。
酒壶空了,又满上。
满上的,是女儿红,也是苦水。
“你来了。”她头也不回。
冷轩站在门口,青布衫上沾着夜露。
“你为什么走?”他问,像在问一条游走的鱼。
苏晚晴笑了,笑得比哭难看。
“因为黑煞君要我的人,
慕龙要我的秘录,
而你……”她转过身,眼神迷离,“你要我干净的影子。”
“影子不重要,”冷轩说,“人重要。”
“人?”苏晚晴举起酒杯,“这江湖里,哪有干净的人?
百花谷灭门时,我躲在死人堆里装死,
万蝶楼立足时,我陪过多少笑脸,喝过多少毒酒——
冷轩,你要的‘人’,早死了。”
冷轩沉默。
他看着苏晚晴眼中的血丝,像看着钓线上挣扎的鱼。
“你说身不由己。”他忽然开口。
“是。”苏晚晴一饮而尽,“就像这杯酒,
我不想喝,却不得不喝。
就像你,
不想卷入江湖,却不得不来万蝶楼。”
“我可以走。”
“但你不会走。”苏晚晴看着他,“因为你是冷轩,
是那个看见叶子快碎了,就想伸手接的傻子。”
冷轩走近,看着她苍白的脸。
“我师父说,无念心经能化心魔。”他伸出手,掌心泛起白光,“我帮你。”
苏晚晴猛地后退,撞在栏杆上。
“别碰我!”她声音颤抖,“那是百花谷的恨,是万蝶楼的怨,
是刻在骨头里的毒,
你的‘无念’解不了!”
白光熄灭。
冷轩的手停在半空。
“为什么?”
“因为无念是慈悲,”苏晚晴盯着他,眼中有泪,“但恨是毒牙。
你用慈悲喂毒牙,只会被咬断手!”
楼下传来马蹄声。
是黑煞堡的人到了。
铁门被撞得巨响,像敲在每个人心上。
“你看,”苏晚晴惨笑,“江湖从不让人喘气。
你救了我一次,两次,
难道还能救我一辈子?”
冷轩看着她,又看向楼下的火光。
“一辈子很长,”他说,“但钓鱼的时候,
一辈子也很短。”
“钓鱼?”苏晚晴不懂。
“等鱼上钩,”冷轩说,“有时候要等一天,
有时候要等一辈子。
但只要竿在手里,
就不能放下。”
他的话很轻,却像重锤敲在苏晚晴心上。
她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干净的眼睛,
忽然发现,自己逃了这么久,
躲了这么久,
原来最想逃开的,不是黑煞君的斧头,
是这双眼睛里的干净。
“冷轩,”她忽然说,“你知道江湖最可笑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怨偶。”苏晚晴指着楼下,“黑煞君怨我不归顺,
慕龙怨我藏秘录,
而我……”她看着冷轩,“我怨自己,
为什么偏偏遇见一个不懂怨的人。”
马蹄声更近了。
黑煞君的怒吼穿透楼板:
“苏晚晴!滚出来!”
冷轩用手拦住了苏晚晴柔软的身体,像在破庙时一样。
“这次,”他说,“我不会让你走了。”
“你挡不住的。”苏晚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决绝,“但我可以。”
她忽然从袖中甩出一把银粉!
冷轩闭眼的瞬间,听见衣袂破风之声。
再睁眼时,苏晚晴己跃出栏杆,
如一只断翅的蝶,
消失在万蝶楼后的暗影里。
“苏晚晴!”冷轩想追,却被涌上来的刀客拦住。
黑煞君提着斧头冲上楼,看见冷轩,狂笑:
“冷轩!你终究是孤家寡人!”
冷轩站在空荡荡的楼顶,手里还留着苏晚晴的体温。
楼下的红灯笼在风中晃,像无数只嘲笑的眼。
他不懂为什么。
不懂为什么救人这么难,
不懂为什么干净的心,
在这江湖里,
反而像个错。
“也许,”他轻声对自己说,“
无念真的不解恨。
但江湖……
为什么要有这么多恨?”
夜风吹过,
吹空了酒壶,
吹灭了灯,
也吹散了,
那个想在浊世里,
钓一尾干净鱼的痴人,
眼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