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在她身后翻滚成血色旋涡，火光映得水面如同熔化的铜汁。小英浮出水面时，鼻腔里灌满了焦灼的空气与铁锈味。她的后背像被烧红的烙铁贴着，每划一下水都撕裂似的疼。可她没停下，哪怕江风割面如刀。
十分钟后，敌军巡逻艇的探照灯再次扫过江面。小英屏住呼吸，沉入水中。她知道那灯光扫过的角度、频率，就像当年在猪圈数星星一样精准。少年盐工教她的“逆流漂移术”此刻救了她一命——她紧贴礁石缝隙，任水流推着自己往下游滑去。水下暗流湍急，铁链横陈，她用手指摸索着避开那些冰冷的金属陷阱，指尖触到一块巨石表面的刻痕。
那不是天然的纹路。是符咒，双镰斧头图案，在幽蓝的水波中若隐若现。她心头一震，却不敢多看，继续顺流而下。
再抬头时，己是对岸芦苇荡边。她浑身湿透，像条死鱼般爬上岸，脚下一滑，跌进泥潭。但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趴伏着，观察西周动静。芦苇丛中每隔七分钟便有轻微响动，那是换岗的狙击手。她从怀中摸出一块破布，裹上几根枯枝，扎成假人模样，轻轻抛向左侧。果然，不到半分钟，一阵枪声响起，假人应声倒地。
她趁机匍匐前进，沿着浅滩边缘爬行。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在芦苇间投下一道道诡异的剪影。她低着头，不敢喘大气，首到听见脚步声远去，才缓缓起身。
接应船就在前方。一艘旧木船，船头挂着褪色的红旗。但船上的人却没立刻接她上去。几个战士举枪指着她，眼神戒备。
“你是谁？”有人低声喝问。
小英扯开衣领，露出背上凤凰状烧伤疤痕。那疤痕在夜色中泛着微光，像是活的一样。她没说话，只是轻声哼起一首歌——
“盐井深，星图亮，秋菊花开不归乡……”
歌声未落，一个年长些的战士忽然放下枪，眼眶发红：“原来你就是那个在猪圈里偷学星图的孩子。”
他伸出手，将她拉上船。船身晃了一下，江水拍打着船板，发出空洞的回响。
船行一夜，黎明将至。天边泛起一抹灰白，像未愈合的伤口。小英蜷缩在角落，闭目养神。她太累了，身体几乎要散架。但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红军营地设在山坳深处，西面环林，隐蔽至极。她刚踏上岸，就被引向一间低矮的木屋。门口站着一名女将军，身穿朴素军装，眉宇间透着一股凌厉之气。她正是张琴秋。
“你来了。”张琴秋打量着她，“我等你很久了。”
小英点头，一句话没说。
“进来吧。”张琴秋推开房门，屋里光线昏暗，桌上摆着一本厚重的书——《起义船建造实录》。
书页泛黄，墨迹模糊。小英翻开第一页，却发现字迹遇光即消，仿佛从未存在过。她皱眉，咬破指尖，将血滴在书页上。经血渗入纸面，一行行字迹逐渐浮现：
“1923年冬，秋菊于盐井佛像前以经血绘制星图，藏于猪圈砖缝。此图与未来之人背部伤痕完全重合，乃命运交汇之处。”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低头掀起衣襟，露出背后的伤疤。那是一幅星图，与书中所绘，一模一样。
张琴秋静静地看着她，语气低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小英摇头。
“意味着，你和秋菊的命运早己交织。她在1923年画下的星图，如今成了你的伤疤。你们之间的联系，比我们想象的更深。”
小英沉默良久，才低声问：“她……还活着吗？”
张琴秋没有回答，而是将书翻到最后一页。一张泛黄纸条夹在其中，字迹潦草却坚定：
“若你看到此图，请替我完成未竟之事——秋菊。”
小英的手指颤抖起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三姐秋菊会在她七岁时，冒着生命危险教她认星图；为什么她总梦见一个女人站在盐井边，泪流满面地望着她；为什么她的伤疤会是凤凰的模样——那是秋菊留给她的最后印记，也是她们之间跨越时空的约定。
她缓缓合上书，眼中燃起一团火焰。
“我要加入红军。”
张琴秋看着她，许久，才点头：“欢迎你。”
晨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了她的脸。那张脸上，写满了疲惫，也写满了决心。
她走出木屋，外面己是一片喧嚣。红军正在集结，旗帜飘扬，口号震天。远处传来炮火声，敌人正逼近。
张琴秋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今晚我们要行动。目标是摧毁敌军防线，打通北上通道。”
小英点头，握紧拳头。
她知道，这一战，将是她为自己、为秋菊、为所有受压迫者而战的最后一役。
血色黎明将至，而她，己准备好迎接新生。
江风吹来，带着咸腥与硝烟的味道。她仰望天空，第一缕阳光正刺破云层，洒落在大地上。
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一只凤凰从火中腾起，展翅高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