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府的签押房,门窗紧闭,隔绝了外面府衙的喧嚣,却更添了几分森严压抑。上好的沉香在兽耳铜炉里静静燃烧,烟雾袅袅,却驱不散空气里无形的紧绷。
周知府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官服严整,面色沉肃,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的笃笃声。他下首右侧,坐着一位身着锦云纹藏青锦袍的中年男子,面皮白净,保养得宜,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隼,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拇指上一枚硕大的翠玉扳指。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一身靛蓝布衣的沈舟言稳步走入,在堂中站定,姿态不卑不亢。
周知府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纹,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下站何人?本官传唤的是济世堂东家楚氏小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替她回话?”话语间官威十足。
沈舟言首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周知府:“回知府大人,小人沈舟言,乃济世堂管事。东家楚小姐今日身体抱恙,实难亲至。且大人所要查问之事,关乎药方药材,小人身为管事,日常经手,所知所晓,或许比东家更为详尽。故斗胆前来,代东家回话。”他语速平稳,条理清晰。
“放肆!”那旁边的锦袍中年男子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他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堂中的沈舟言,眼中满是轻蔑与怒火,“一个低贱的商号管事,也配在本官面前妄谈药方?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官乃当朝户部侍郎刘焕!奉圣上密旨,特来查办江宁府私贩朝廷禁药重案!济世堂首当其冲!尔等刁商,还不速速跪下回话!”
“私贩禁药?”沈舟言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脸上却无半分惊惶,反而抬眼首视刘焕,那目光清亮锐利,竟让久居官场的刘侍郎心头莫名一凛,“刘大人此言,实属不解。济世堂经营,所售皆为寻常药材及滋补方剂,账目清白,童叟无欺,洛城百姓有口皆碑。不知刘大人所指‘禁药’,究竟是何物?又可有确凿凭证?”
“凭证?”刘焕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刺耳的冷笑,他踱步上前,几乎逼近沈舟言面前,一字一顿,带着浓浓的威胁与恶意,“本官收到密报,铁证如山!你济世堂胆大包天,竟敢私藏、炮制北境禁药‘雪灵芝’!此物乃朝廷严令管制,稍有流散,便是动摇国本、资敌叛国的大罪!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还敢在此巧言令色!:”
“雪灵芝?”沈舟言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竟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洞悉一切的嘲讽,“刘大人消息果然灵通,手眼通天。连此等虚无缥缈、只存于北境苦寒绝域之地的药材,都能‘密报’到我们这小小的济世堂头上。佩服,实在佩服。”
“你!”刘焕被他这态度激得勃然大怒,指着沈舟言的手指都因用力而微微颤抖,“死到临头还敢狡辩!来人!将这刁滑管事拿下!搜!给本官彻彻底底地搜济世堂!掘地三尺也要把雪灵芝和秘方给本官搜出来!”
门外候着的衙役闻声便要涌入。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沈舟言不慌不忙地抬起手,探入怀中。他动作从容,仿佛只是要取一方手帕。
“且慢。”他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住了衙役们的动作。
在周知府惊疑、刘焕阴鸷的目光注视下,沈舟言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不是手帕,而是一块巴掌大小、通体乌沉、毫无光泽的铁牌。牌面之上,没有任何繁复的花纹,只以最古朴刚硬的线条,深深镌刻着一个笔力千钧、透着无尽肃杀之气的“玄”字!
他将这枚毫不起眼的玄铁令牌,轻轻放在了周知府面前那张光亮如镜的紫檀木书案上。
“咚。”
令牌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周知府耳边!
周知府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块令牌上,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连带着颌下的山羊胡须都在剧烈抖动,喉头艰难地滚动,挤出几个破碎不成调的音节:“玄…玄…玄铁令?!”
这三个字,如同带着千钧重压,瞬间抽空了他全身的力气,肥胖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从太师椅上滑下去。
刘焕脸上的暴怒和倨傲也猛地僵住。他死死盯着那块毫不起眼的黑铁令牌,眼神从最初的惊疑迅速转为难以置信的震骇!玄铁令!摄政王亲持,如王亲临,先斩后奏!这令牌只存在于传说和朝廷最机密的卷宗里!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小小的药铺管事手中?
“不可能!”刘焕猛地后退一步,失声厉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尖锐变调,指着沈舟言的手指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假的!定是假的!你一个贱商管事,岂能持有此物?定是伪造!周知府!还不快将此伪造王命、罪加一等的狂徒拿下!格杀勿论!”他状若疯癫,试图用更大的声音和杀气来掩盖内心的恐惧。
沈舟言却对刘焕的咆哮置若罔闻,他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如金纸、几乎的周知府,声音沉稳如古井深潭:
“知府大人既认得此令,当知其所代表的分量。下官沈舟言,奉摄政王殿下密令,在此设局查访药材走私、勾结外邦之重案。济世堂,便是殿下布下的饵,专候那走私军情国本、祸乱江山的大鱼——上钩!”
他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砸在死寂的签押房里,如同冰珠落玉盘。
刘焕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恐惧和最后一丝疯狂的挣扎:“你…你胡说!摄政王…摄政王明明远在北境督军!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这里布局?!”这话脱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绝望嘶喊。
沈舟言缓缓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冰冷的审视落在刘焕那张扭曲的脸上,唇角勾起一丝洞悉一切的笑意,那笑意却让刘焕如坠冰窟。
“哦?”沈舟言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如同猫捉老鼠,“刘大人对王爷的行踪…倒是清楚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