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篱笆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间杂着压抑的呻吟。苏小满正蹲在灶房门口择豆角,闻声抬头,只见张婶佝偻着腰,一手死死按着太阳穴,眉头拧成了疙瘩,脸色灰败地跨进院子。
“哎哟……哎哟……”张婶有气无力地哼哼着,声音都走了调,“小满啊,快……快让你家夫郎给婶子瞧瞧……这头……这头像要炸开了!”
苏小满赶紧扔下手里的豆角,起身扶住摇摇欲坠的张婶:“婶子快坐!这是咋了?”她扶着张婶坐到院中的小马扎上。张婶闭着眼,手指用力按着额角,仿佛要将那剧痛按回脑袋里去。
“天杀的偏头风……又犯了!”张婶从牙缝里挤出话,声音带着痛楚的颤抖,“疼……疼了一宿没合眼……针扎似的,从这儿……窜到这儿……”她哆嗦着手比划着太阳穴到后颈的位置,“眼前一阵阵发黑……天旋地转的……”她说着,又痛苦地呻吟了一声,身子蜷缩得更紧。
苏小满看得心头发紧。这“头风”的毛病,张婶是老毛病了,村里人都知道。以往犯起来,她就去庙里烧香磕头,或是花大钱买些香灰符水,折腾半天,疼还是疼,只能硬捱过去。苏小满想起自己刚穿来时,原身记忆里张婶犯病时那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心里也跟着揪了起来。
“知夏!知夏!”苏小满扭头朝屋里喊。
林知夏应声出来,手里还拿着刚洗净的草药。一见张婶的模样,他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走了过来。他脸上没了平日的羞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沉静。
“张婶,”他蹲下身,声音放得很轻,“您……您把手放下来,我看看。”
张婶艰难地松开按着太阳穴的手。林知夏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又凑近些,观察她的眼神和额头跳动的青筋。他伸出三根手指,指尖微凉,轻轻搭在张婶另一只手腕的寸关尺上。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篱笆的细微声响,和张婶因疼痛而粗重的喘息。苏小满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知夏搭脉的手指和他沉静的侧脸。她心里七上八下,既盼着林知夏真有办法,又怕他年纪轻,万一失手……
林知夏微垂着眼帘,指尖下的脉搏跳动急促而弦硬,如同绷紧的琴弦。他仔细感受着那脉搏的力度、节律和细微的变化,又抬眼看了看张婶痛苦紧闭的双眼和灰败的脸色。半晌,他收回手,站起身,走到墙角那片晾晒草药的簸箕前。
苏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凑过去低声问:“知夏,咋样?能……能行吗?”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
林知夏没立刻回答,目光在簸箕里晒得半干的几样草药间逡巡。他捻起一撮深紫色、形似麦穗的干花穗,凑近鼻尖闻了闻,是淡淡的草木清香,微苦。这是夏枯草,娘亲的《百草经》上记载:“夏枯草,辛苦寒,入肝胆经,清肝火,散郁结,明目,治瘰疬瘿瘤,尤善平肝潜阳,止头痛眩晕……”
他又拈起几片车前草的干叶,叶片卷曲,脉络清晰。车前草味甘性寒,利水渗湿,清热明目,能引上逆之肝火下行……
林知夏默默在心里回想着书上的记载,又结合张婶那弦硬有力的脉象和痛在两侧、目眩欲呕的症状,心中渐渐有了成算。他找来一小块干净的粗麻布,将夏枯草穗和车前草叶按着心中估算的分量,仔细包好。又走到灶房,舀了小半碗米汤,将药包浸泡进去。
“婶子,”林知夏捧着那碗泡着药包的米汤,走到张婶面前,声音依旧平静,“这……这是夏枯草和车前草,您拿回去。头一煎,用三碗水,大火烧开,转小火熬成一碗半。第二煎,两碗水熬成一碗。早晚各服一次,饭后温服。先……先喝三天看看。”
张婶睁开眼,看着碗里泡着的干草叶和紫花穗,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犹豫。这点子野草,能顶什么用?比得上庙里的香灰?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那钻心的头痛又猛地袭来,让她眼前一黑,只能痛苦地呻吟一声,认命般地点点头,有气无力地接过碗:“行……行吧……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头晕得厉害。
苏小满赶紧上前搀扶:“婶子,我送您回去!”
看着苏小满搀着唉声叹气的张婶消失在篱笆外,林知夏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他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清澈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夏枯草平肝火,车前草引热下行,理论上是应对张婶这肝阳上亢、风火上扰的头风之症。可……毕竟是他第一次独自为村里人开方……万一……
“知夏,”苏小满送完人回来,见他站在院子里发呆,脸上还带着点茫然,忍不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尽量放得轻松,“别瞎琢磨了!张婶是老毛病,一时半会儿哪能见效?你方子开了,心意尽到了就成!走,帮我生火去,咱蒸馍馍!”
话虽这么说,苏小满心里其实也悬着。一连三天,她路过张婶家院门时,总忍不住伸长脖子往里瞧一眼。头一天,院子里静悄悄的,只隐约听见张婶在屋里哼哼。第二天,苏小满特意绕过去,正瞧见张婶家烟囱冒着烟,像是在煎药。第三天傍晚,苏小满在院里晾衣服,篱笆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只见张婶挎着个盖着蓝布的篮子,精神抖擞地走了进来。她脚步轻快,脸上带着久违的红光,哪里还有半点前几日那痛不欲生的模样!
“小满!小满在家吗?”张婶嗓门洪亮,透着十足的喜气。
苏小满和林知夏闻声都从屋里出来。看到张婶这副样子,苏小满眼睛一亮,林知夏则悄悄松了口气,紧抿的唇角微微松动了些。
“哎哟!我的活神仙!”张婶几步走到林知夏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动得首摇晃,“神了!真是神了!”她掀开篮子上的蓝布,里面是六个红皮大鸡蛋,还沾着新鲜的草屑,“瞧见没?昨儿夜里,那头疼就轻了大半!今早起来,嘿!神清气爽!跟换了个人似的!就剩一点点闷了,再喝两天指定全好!”
她说着,把篮子硬塞进林知夏手里:“快拿着!家里母鸡刚下的,新鲜着呢!给咱家小神医补补身子!”
林知夏猝不及防被塞了一篮子鸡蛋,耳根瞬间红透,手足无措地捧着,连连推拒:“不、不用……婶子……就、就是些草药……”
“什么草药!那是仙草!”张婶不容分说,又转向苏小满,脸上笑开了花,声音大得恨不得让全村人都听见,“小满啊!你可真是有福气!捡到宝了!你家夫郎,是这个!”她用力竖起大拇指,眼里满是赞叹和感激,“以前疼起来,撞墙的心都有!庙里香灰喝了一肚子,屁用没有!这三副草药下去,真真是药到病除!活神仙!简首是活神仙下凡!”
苏小满看着张婶那激动得发亮的眼睛,听着她连珠炮似的夸赞,再看看旁边捧着鸡蛋、脸颊红透、眼神却亮晶晶的林知夏。一股巨大的骄傲和喜悦如同滚烫的暖流,猛地冲上她的心口,瞬间驱散了这几天所有的担忧。她腰杆一挺,下巴一扬,双手叉腰,笑得比六月的日头还灿烂,声音洪亮地应和道:
“那是!我苏小满的夫郎,能是一般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