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辣，蝉鸣聒噪。县府的长单让苏小满的茶摊生意更上一层楼，街角每日排起的长龙几乎要拐过弯去。深红的野莓浆在陶罐里“咕嘟咕嘟”翻滚，酸甜清凉的气息霸道地占据着半条街。苏小满头戴汗巾，木勺翻飞，收钱递碗，忙得脚不沾地，脸上的笑容却比罐里的莓浆还甜。
林知夏在摊子后头的小马扎上坐着，面前摆着个木盆，里面是刚洗净沥干的粗陶碗。他动作麻利，一个碗递出去，立刻就有洗净晾干的补上。偶尔抬头看看苏小满忙碌的背影和排队的盛况，清澈的眼底也漾着浅浅的笑意。日子虽忙，却像这六月阳光下的野莓，红火、踏实。
“野莓茶！酸甜解腻，生津润肺！县府都订的长单，大伙儿放心喝！”苏小满清亮的吆喝声穿透喧嚣，带着几分骄傲。
人群里，一个穿着半旧短褂、獐头鼠目的汉子（刘三的狗腿子赵西）正挤在队伍中间，眼神闪烁不定。他瞅准苏小满低头舀浆的当口，突然脸色一变，双手猛地捂住肚子，身体夸张地佝偻下去，嘴里爆发出凄厉的嚎叫：
“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这突如其来的惨叫像冷水泼进了滚油锅，喧闹的队伍瞬间一滞，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地聚焦到赵西身上。
赵西见吸引了注意，嚎得更起劲了，额头上硬是憋出几滴冷汗，指着苏小满的茶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就……就是喝了这茶！我刚喝了一碗……肚子……肚子像刀绞一样！哎哟……救命啊……这茶……这茶有毒啊！”
“有毒？！”人群哗然！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瞬间炸开了锅！
“天爷！真的假的？”
“我刚才也喝了！好像……好像肚子也有点不舒服……”
“别吓人啊！县府都订的茶，咋会有毒？”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谁知道里面放了啥！”
“退钱！快退钱！这茶不能喝了！”
恐慌像瘟疫般迅速蔓延。原本排得整整齐齐的队伍瞬间乱成一锅粥。有人惊恐地丢下刚买的茶碗，深红的浆液泼洒一地；有人脸色发白地捂着肚子，仿佛真的感到了不适；更多的人则是惊疑不定地看向苏小满的摊子，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恐惧。嘈杂的议论声、质问声、甚至孩子的哭闹声混作一团，沸反盈天。
苏小满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一干二净。她手里还端着刚舀满的一碗浆液，那滚烫的碗壁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手。她看着地上泼洒的、如同鲜血般的莓浆，看着赵西那副逼真的痛苦模样，再听着周围汹涌的质疑和恐慌，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砸中！
“胡说八道！”苏小满猛地回过神，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惊愕而劈了叉，尖利得刺耳，“放你娘的屁！我苏小满的茶，干干净净！野莓是后山摘的，水是村头井里打的，哪来的毒？！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她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木勺指着赵西，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他那张造谣的嘴！
“哎哟……哎哟……疼啊……大家伙儿评评理……我……我赵西……啥时候说过假话……就是喝了她的茶……才……”赵西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演技越发精湛，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指着苏小满声嘶力竭，“她……她这是要害死我们啊！这茶……这茶喝不得啊！”
“对！喝不得！”
“退钱！快退钱！”
“黑心肝的！赚昧心钱！”
不明真相的人群被赵西煽动，情绪更加激动，推搡着往前涌，眼看就要冲到摊子前。
苏小满急得眼睛都红了，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徒劳地挥舞着木勺阻挡人群：“我没有！我没下毒！你们别听他胡说！我的茶没问题！”她的声音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显得那样苍白无力。汗水混着泪水在她脸上淌下，她看着苦心经营的摊子瞬间陷入信任危机，看着那罐依旧翻滚的“毒茶”，急得首跺脚，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人看。
就在这混乱不堪、苏小满孤立无援之际，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拉住了她握着木勺、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腕。
“妻主……”
林知夏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他清瘦的身影在愤怒的人群前显得那样单薄，脸色也有些苍白，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怯懦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沉静的清明。他用力握了握苏小满颤抖的手腕，指尖传递过来的微凉和坚定，像一道清泉，瞬间浇熄了她心头狂躁的怒火。
“别、别急。”林知夏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穿透了嘈杂的人声，“急……解决不了事。”他目光扫过地上打滚的赵西，又扫过惊疑不定的众人，最后落在那罐依旧散发着清甜香气的野莓浆上，眼神专注而冷静。
“他……他说喝了茶肚子疼。”林知夏的声音依旧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那……那就验一验。”
“验？”苏小满猛地扭头看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怎么验？”
林知夏没有立刻回答。他松开苏小满的手腕，走到陶罐旁，拿起一个干净的粗陶碗。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舀起满满一碗深红透亮、浮着翠绿忍冬碎叶的浆液。那红艳艳的颜色在阳光下依旧，可此刻在众人眼中，却仿佛染上了一层不祥。
林知夏端着那碗浆液，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垂着眼，仿佛在仔细端详碗中的液体。他清秀的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分辨着什么。片刻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投向街对面那家熟悉的“回春堂”药铺的招牌。
“我去找……回春堂的孙大夫。”林知夏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他懂药理。这茶……有没有问题，让他……验一验，就……就清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