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的青砖墙吸饱了秋阳的暖意，白日里晒得温热，到了晚间，依旧能透出融融的暖意。烛光在崭新的雕花木桌上跳跃，映着两张相对而坐的脸。桌上摆着简单的饭菜，一碗清炒菘菜，一碟新腌的酱瓜，还有两碗熬得浓稠的粟米粥，热气袅袅。
林知夏小口喝着粥，目光不时扫过这间亮堂温暖的屋子。雪白的墙壁，光洁的青石板地，结实的桌凳，还有那张厚实温暖的雕花木床……一切都像一场不敢细究的美梦。他指尖无意识地着粗陶碗的边沿，感受着那份踏实的暖意，心头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悬着，晃悠悠的。
苏小满吃得快，三两口扒完粥，放下碗，眼睛亮亮地看着林知夏。她没说话，只是忽然站起身，走到靠墙那个崭新的、带着小柜门的碗柜前。她打开柜门，在里面摸索了一阵，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林知夏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她的背影。
很快，苏小满转过身，手里多了一个用粗布仔细包裹的小小方片物件。她走回桌边，没坐回凳子，而是站在林知夏面前，脸上带着一种郑重其事、甚至有些紧张的神色。烛光在她眼底跳跃，映出几分从未有过的严肃。
“知夏，”她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这个……给你。”
她不由分说，将那包着粗布的小方片塞进林知夏还端着粥碗的手里。
林知夏猝不及防，碗里的粥晃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接住那东西，入手微凉，带着布料的粗糙感。他低头，疑惑地解开外面那层粗布。
粗布散开，露出了里面折叠整齐的、一张泛着柔和光泽的浅黄色绢帛。绢帛质地细腻，展开后，上面用端正的墨迹写着几行字，还盖着一个清晰的、朱红色的官印。最醒目的，是末尾落款处，那清晰无比的两个大字“林知夏”！
房契？！
林知夏的瞳孔猛地一缩！捧着绢帛的手瞬间僵硬，指尖冰凉！那“林知夏”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要将这绢帛扔出去！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慌乱，声音都变了调：“妻、妻主！这……这怎么行？！”
他像捧着什么烫手的山芋，慌忙站起身，要将绢帛塞回给苏小满：“这……这房子！是……是你辛苦卖茶，一块砖一块瓦攒出来的！我……我什么都没做！我、我又没出钱！怎么能……怎么能写我的名字？！”他急得语无伦次，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耳根却因为巨大的羞窘和不安涨得通红。
苏小满却早有预料般，在他递回绢帛的瞬间，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而是一把按住了林知夏的手背！
她的手温热、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的茧子，却异常有力！如同铁钳般，牢牢地将林知夏的手连同那张价值不菲的房契，一起按在了桌面上！
“啪！”
一声轻响。林知夏的手背被按在温热的桌面上，动弹不得。那张写着“林知夏”名字的房契，被两人的手紧紧压在中间。
“谁说不行？！”苏小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和斩钉截铁的坚定。她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林知夏慌乱失措的眼睛，那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他心底所有的犹疑和不安。
“林知夏！你给我听好了！”她一字一句，声音洪亮，在寂静的新房里回荡，撞在雪白的墙壁上，字字清晰：
“你是我苏小满明媒正娶、三书六礼、拜过天地祖宗、喝过合卺酒的夫郎！”
“这房子，是用咱俩一起熬茶、一起挣的钱盖的！没有你改方子，茶摊能有今天？没有你坐诊收的谢礼，买砖买瓦的钱能那么快凑齐？这砖瓦里，有你的本事！有你的辛苦！”
“再说了！”她语气更加急促，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却无比赤诚的宣告：
“你是我夫郎！我苏小满的夫郎！这房子盖起来，不是给我苏小满一个人住的！是给我们俩的家！是我们俩往后几十年，生儿育女、白头到老的地方！它不写你的名字，写谁的？难道你林知夏在我苏小满这里，是个外人？是个借住的？！”
她越说越激动，胸膛起伏，脸颊也因为激动而泛红。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焰，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算计，只有纯粹的、滚烫的认定和赤诚的交付！
“这房契，写你林知夏的名！天经地义！”她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因为这房，就是你的家！是我苏小满给你挣下的家！是咱们俩的家！谁也甭想把你从这里赶出去！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吼声落下，新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在跳动，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林知夏被她这一连串的宣告震得完全呆住了。手背上传来她掌心滚烫的温度和不容抗拒的力量。那灼热的目光，那斩钉截铁的话语，像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他心中那点关于“没出钱”、“不配得”的惶恐和不安。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她眉眼依旧带着熟悉的泼辣和莽撞，可那眼神深处，是他从未见过的、近乎虔诚的郑重和毫无保留的交付。
那被强行塞进手里的，哪里只是一张轻飘飘的房契？
那是一份沉甸甸的、用青砖黛瓦写就的承诺！
是用她所有的汗水和未来堆砌的堡垒！
是她苏小满，这个看似粗枝大叶的妻主，用最笨拙也最首接的方式，为他圈定的一片不容侵犯的天地！
是她告诉他，林知夏，这里就是你的根！是你的归处！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浮萍，你有了家！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从被按住的手背炸开，瞬间席卷全身，冲上眼眶！酸涩和滚烫交织，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头哽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挣扎、推拒、不安，都在她这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和这滚烫的掌心之下，化作了无声的暖流。
他不再试图抽回手，也不再去看那张被两人手心捂得温热的绢帛。他只是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束缚，“啪嗒”一声，落在了苏小满按着他的手背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又迅速被两人肌肤的温度蒸干。
新房寂静。烛光将两人交叠的手和那张承载着“家”的绢帛的影子，投在雪白的墙壁上，拉得很长，紧紧相融，不分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