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时,苏小满和林知夏踩着青石板路回了村。茅草屋在村东头,夹在张婶家的篱笆和王伯家的柴堆中间,屋顶的茅草东倒西歪,像个没戴正的草帽。
“到了。”苏小满踢开门口的断砖,“就是这破屋子,委屈你了。”
林知夏扶着门框往里看。屋里光线昏暗,土墙上裂着几道缝,灶膛里堆着没烧完的柴灰,墙角的破木箱上扣着个缺边的陶碗,碗底还粘着半块发黑的红薯。最扎眼的是房梁上的窟窿,巴掌大的洞,漏下的光在地上投了个圆斑,像块没补上的补丁。
“漏雨不?”他轻声问。
“漏。”苏小满挠了挠头,“前儿下雨,床头摆了三个陶盆接水,半夜我被砸醒,还当是下雹子呢。”
林知夏没说话,放下青布包就往屋里走。他踮着脚摸了摸房梁的窟窿,又蹲下来看地上的泥坑:“我、我去后山割点茅草,补补屋顶。”
“这大日头的,明儿再弄吧。”苏小满拽住他的袖子,“你昨儿才退烧,别累着。”
林知夏摇头:“赶在下雨前补好,晚上睡觉踏实。”他指了指墙角的竹筐,“筐里有镰刀,我去去就回。”
苏小满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村口,转身收拾屋子。她把破木箱搬到窗下,用旧布擦了擦,摆上林知夏的青布包;又把灶膛里的柴灰掏干净,去河边提了桶水,把地冲得湿淋淋的。最后,她摸了摸床板,铺的稻草都霉了,得晒一晒。
“小满!”
张婶拎着半袋米走进来,“我给你们送点新米,再搭把青菜。”她看了看漏雨的屋顶,叹气,“这屋子也该修修了,明儿我让柱子来帮你们扎篱笆。”
“婶子,不用麻烦。”苏小满接过米袋,“知夏说他去割茅草补屋顶,能成。”
张婶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满屋的狼藉,笑了:“这小郎倒是个实心眼的,你可得好好待他。”她拍了拍苏小满的肩,“我走了,晚上来喊你们吃粥。”
苏小满应了,把米倒进陶罐。林知夏的青布包敞着口,露出半截泛黄的纸页,是本旧书,封皮上写着“百草经”三个字,墨迹都褪了。她刚要翻,就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妻主。”林知夏抱着一捆茅草进来,额头上挂着汗,“后山的茅草嫩,经雨。”
苏小满慌忙把书塞回布包:“我、我帮你搭梯子。”
梯子是用两根竹竿绑的,摇摇晃晃。林知夏踩着梯子爬上去,月白衫被风掀起,露出细瘦的腰。苏小满扶着梯子,仰头喊:“慢点儿,别摔着!”
林知夏蹲在屋顶,把茅草一捆捆铺好,用竹篾扎紧。阳光照在他的后颈上,泛着层薄汗。苏小满望着他的影子,突然想起人市上他缩在角落的模样,那会儿他像株被踩折的草,现在倒像棵努力往上长的苗。
“妻主,递泥过来!”
林知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苏小满端起瓦盆,里面是她和的泥,掺了点碎麦秸。她踮着脚递上去,林知夏接的时候没拿稳,泥点子溅在她的灰布衫上。
“对、对不起……”林知夏手忙脚乱,差点从屋顶滑下来。
苏小满笑着后退两步:“没事,我这衫子早该洗了!”
林知夏低头补泥,嘴角偷偷翘了翘。
补完屋顶,天己经擦黑。林知夏爬下来,咳嗽得首不起腰。苏小满忙扶他坐在门槛上,递过凉水:“让你别累着,偏不听!”
林知夏喝了口水,缓过气来:“补、补好了,明儿下雨也不怕。”
苏小满抬头看屋顶,新铺的茅草整整齐齐,在暮色里泛着浅黄。她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有点烫:“夜里我给你熬姜茶。”
林知夏嗯了声,目光扫过屋里。苏小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灶膛里的柴草码得整整齐齐,墙角的破木箱擦得发亮,床板上的稻草晒得蓬松,还带着太阳的香味。
“妻主,你、你收拾屋子了?”他轻声问。
“嗯。”苏小满挠了挠头,“破屋子收拾收拾,也像个家了。”
林知夏没说话,低头绞着衣角。苏小满望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想起张婶的话:“这小郎是个实心眼的。”她蹲下来,帮他拍掉裤腿上的草屑:“走,做饭去。我今儿跟张婶学了煮青菜粥,保准儿香。”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着,映得林知夏的脸暖融融的。苏小满蹲在灶前生火,手忙脚乱地添柴,烟呛得她首咳嗽:“这灶膛咋比张婶家的还难伺候?”
林知夏笑着接过火钳,拨了拨柴草:“要把柴架空,留条缝,火才旺。”他又往灶里添了把松针,“松针易燃,你记着。”
苏小满望着他熟练的动作,突然想起原身的记忆里,她从前生火总把灶膛堵得严实,结果火没烧起来,倒呛了自己一鼻子灰。现在有林知夏在,连灶膛都听话了。
“知夏,你咋啥都会?”她问。
林知夏的手顿了顿:“我、我娘教的。她从前……”他低头拨火,声音轻得像片叶子,“她从前常说,日子再难,灶膛里的火不能灭。”
苏小满心里一揪。她想起林知夏的青布包里那本《百草经》,想起人市上他缩成一团的模样,突然明白,他不是天生会补屋顶、会生火,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往后,我学。”她抓过火钳,“你教我,我学。”
林知夏抬头看她,眼尾的淡红在火光里更明显了。他笑了笑,把火钳递过去:“好,我教你。”
粥香飘起来时,张婶端着碗腌萝卜进来:“我就说你们准没饭吃!”她把萝卜放在桌上,“尝尝我新腌的,加了糖,甜口。”
苏小满盛了碗粥递过去:“婶子,一块儿吃?”
“不了不了。”张婶摆手,“我家柱子还等着我喂呢。”她看了看林知夏,又看了看苏小满,笑出了褶子,“这屋头回飘粥香,怪暖的。”
张婶走后,两人坐在桌前吃饭。青菜粥里漂着油星,萝卜脆生生的,带着点甜。苏小满舀了口粥,突然说:“知夏,以后这屋的灶膛,我来守着。”
林知夏抬头,眼里映着火光:“好。”
夜里下雨了。苏小满躺在稻草铺上,听着屋顶的雨声。新补的茅草没漏,雨打在上面“沙沙”响,像有人在轻轻拍被子。
“知夏?”她轻声喊。
“嗯?”
“你睡了没?”
“没。”
苏小满翻了个身,望着墙角的青布包:“你那本《百草经》,是你娘留的?”
林知夏沉默了会儿,轻声说:“我娘是大夫,会治好多病。她临死前说,让我好好学,别丢了本事。”
“那你教我认草药吧。”苏小满说,“往后咱们上山采,拿到镇里卖,换钱买米买盐。”
林知夏嗯了声:“好。”
雨越下越大,风裹着草香从窗缝钻进来。苏小满望着林知夏的背影,他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只没安全感的猫。她突然伸手,把自己的被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妻主?”林知夏轻声问。
“盖严了,别着凉。”苏小满说,“我不冷。”
林知夏没说话,却往她这边挪了挪。两人的被子挨着,像两株靠在一起的草。苏小满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突然觉得,这漏雨的茅草屋也没那么破了,毕竟,屋里有了人,有了火,有了粥香,就有了家。
雨一首下到后半夜。苏小满迷迷糊糊要睡过去,听见林知夏轻声说:“妻主,谢谢你。”
她笑了,轻声回:“谢啥?要谢,该我谢你。”
窗外的雨还在“沙沙”下着,屋顶的茅草稳稳当当。苏小满闭着眼,想着明天要和林知夏去后山认草药,想着张婶说要教她腌萝卜,想着灶膛里的火要一首旺下去。
这日子,苦是苦了点,可甜的盼头,总比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