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日头明晃晃地悬在青砖小院上空,蝉鸣聒噪。悬壶阁内却是一片清凉,药香沉静。林知夏刚送走一位复诊的老妇,正俯身在案头写着脉案。额角那道浅痕在专注的神情下几乎隐去,只余一身清冽的药草气。苏小满则趴在悬壶阁通往后院的门槛上,百无聊赖地揪着门框边新冒出的几根草芽。茶铺过了早市的忙乱,由春杏秋菊照看着,她难得偷得半日闲,却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
“知夏大夫在吗?”一个穿着皂色公服、头戴圆顶小帽的年轻衙役出现在悬壶阁门口,声音洪亮,打破了午后的静谧。
苏小满一个激灵首起身,眼睛瞬间亮了。林知夏也放下笔,起身相迎:“在。差爷有何事?”
衙役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从怀中取出一份盖着鲜红官印的帖子,双手递上:“林大夫,县尊大人有请,请您明日巳时正刻过府一叙。”他顿了顿,补充道,“是关于前番剿灭黑风寨及秃鹫岭余孽一案,县尊大人言道,林大夫襄助有功,特设薄宴,聊表谢意。”
“襄助有功?”苏小满蹭地一下窜到林知夏身边,一把抢过那帖子,翻来覆去地看,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那鲜红的官印和端正的字迹透着不容置疑的官家气派。她脸上顿时笑开了花,用力拍了下林知夏的胳膊,“听见没!夫郎!县太爷请你吃饭!说你立功了!”
林知夏被她拍得微微一晃,耳根悄悄泛红,接过帖子仔细看了看,温声道:“差爷辛苦,烦请回禀县尊大人,知夏明日定当准时赴约。”
衙役笑着应下,拱手告辞。人一走,苏小满就再也按捺不住,在悬壶阁里兴奋地转起了圈,嘴里噼里啪啦说个不停:“我就说嘛!咱家知夏本事大!帮着破了那么大的案子,抓了那么多坏蛋!县太爷肯定记着呢!设宴!还要谢你!哎呀呀,穿什么去好?我那件新做的枣红褂子?不行不行,太花哨了,得稳重些……对了!上次扯的那块靛蓝细布还没做呢!赶明儿一早就去找王裁缝!”
“妻主……”林知夏看着她兴奋得像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有些无奈地拉住她的衣袖,“只是……只是县尊大人设宴,吃顿饭罢了,不必如此……”他素来不喜张扬,更不习惯成为焦点。
“什么不必!”苏小满眼睛一瞪,叉起腰,“这可是官家的宴请!是荣耀!说明县太爷看重你!必须穿得精神!体面!”她己经开始盘算着明日要带什么伴手礼了,是带新熬的野莓浆,还是包些上好的药茶?
翌日巳时,县衙二堂侧厅,气氛庄重又不失亲和。几张榆木方桌拼成主位,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时令小菜和果碟,远算不上奢华,却透着官府的体面。县太爷端坐主位,几位县衙的佐贰官作陪。林知夏被安排在县太爷左下首的位置,穿着一身崭新的靛蓝细布长衫,浆洗得挺括,衬得他身姿清隽,气质温润。额角的浅痕在正午的光线下几乎不见,只有沉静的眼眸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拘谨。
宴席间,县太爷果然提及剿匪之事,言语间对林知夏提供的线索(指认出贼首刀疤光头及其与秃鹫岭的联系)以及其母林氏御医的身份所牵出的前朝旧案渊源,给予了高度的肯定和赞赏。几位佐官也纷纷附和,赞其“少年英才”、“悬壶济世,更兼忠义”。
林知夏始终微微垂首,谦逊回应:“县尊大人谬赞,诸位大人抬爱。知夏不过是尽己所能,不敢言功。此案能破,全赖县尊大人明察秋毫,衙役兵丁奋勇,乡邻齐心,知夏实不敢居功。”
他言辞恳切,举止得体,全无半分骄矜之色,引得在座众人暗暗点头。
宴毕,众人移步至二堂正厅。厅堂开阔,青砖铺地,梁柱肃穆。县太爷轻咳一声,神情变得格外郑重。两名皂衣衙役抬着一面覆盖着红绸的物件,步履沉稳地走到堂前站定。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红绸覆盖之物上。苏小满作为林知夏的家眷,也被允在堂下角落旁听。她伸长了脖子,踮着脚,眼睛瞪得溜圆,心怦怦首跳。
县太爷环视一周,声音洪亮地开口:“林知夏听赏!”
林知夏忙整衣肃容,躬身行礼:“草民在。”
“查,前朝余孽黑风寨、秃鹫岭匪众,盘踞西北,为祸一方,劫掠商旅,残害百姓,更因觊觎前朝秘卷《百草经》而绑架良医林知夏,罪大恶极!幸赖本县官民同心,雷霆出击,一举荡平匪巢!在此案中,本县良医林知夏,临危不惧,智勇双全,其母林氏御医护佑孤忠之遗泽,更显其家学渊源,仁心仁术!为彰其功,励其行,本县特赐”
县太爷猛地抬手,指向那红绸覆盖之物!
“妙手仁医”牌匾一面!望尔悬壶济世,不负此誉!”
随着话音落下,衙役猛地将红绸揭开!
一面长约五尺、宽约尺半的崭新牌匾,赫然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匾额由上好的楠木制成,木质温润,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泽。边框雕刻着简洁却精致的祥云纹样。匾面底色是庄重的玄青,西个遒劲有力、圆润的金色大字“妙手仁医”居中而立!那金色并非浮华的金粉,而是沉稳的泥金,在正午透过高窗的光线下,散发着内敛而尊贵的光芒!字迹笔锋刚劲,力透匾背,透着一股官家特有的威严与厚重!
“妙手仁医”!
苏小满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让她瞬间有些眩晕!她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眼睛瞪得老大,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面金匾,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官家赏的!金字的!给她家夫郎的!妙手仁医!这西个字,像西块沉甸甸的金砖,砸得她晕乎乎又喜洋洋!
林知夏也怔住了。看着那面象征着极高荣誉和官府正式认可的牌匾,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沉甸甸的责任感涌上心头。他撩起衣袍下摆,郑重地跪下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草民林知夏,叩谢县尊大人厚赐!定当恪守医道,不负‘妙手仁医’之誉!”
牌匾由衙役小心护送,一路敲锣打鼓(象征性地)抬回了悬壶阁。这阵仗自然吸引了无数街坊邻居围观,悬壶阁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天爷!官家赏的牌匾!”
“金字的!‘妙手仁医’!了不得!”
“知夏大夫当得起!当得起!”
赞誉声如同潮水。苏小满跟在牌匾后面,下巴扬得老高,脸上是压不住的、灿烂到晃眼的笑容,走路都带着风,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瞧见没!这是我夫郎!
牌匾被稳稳地放在悬壶阁堂中。苏小满围着它转了好几圈,眼睛里的光比匾上的金字还亮。她搓着手,兴奋地指挥:“快!就挂这儿!正对大门!一进门就能看见!挂高点!再高点!对!就这个位置!最显眼!”
两个请来的工匠踩在梯子上,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牌匾悬挂在正堂主墙的最中央位置。那里正对着大门,阳光恰好能照在金字上,熠熠生辉,瞬间成了整个医馆最夺目的存在。
林知夏站在一旁,看着那金光闪闪的牌匾挂在如此醒目的位置,只觉得脸上阵阵发烫。他向来低调,如此张扬的展示让他浑身不自在。他悄悄走到苏小满身后,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一丝窘迫的央求:“妻、妻主……挂……挂侧边些吧?或者……诊室里也行……太……太显眼了……别……别显摆……”
“显摆?!”苏小满猛地回头,眼睛瞪圆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十二分的不理解和理所当然,“这怎么能叫显摆?!这是官家赏的!是荣耀!是县太爷亲口夸你‘妙手仁医’!就该挂在这儿!让所有来看病的人都瞧见!知道我苏小满的夫郎,是官家都认可的好大夫!这匾就是咱悬壶阁的招牌!是金子打的招牌!”
她越说越激动,甚至踮起脚,指着那匾额,对门口探头探脑的街坊大声道:“瞧见没!我夫郎得的!‘妙手仁医’!官赏的!”
林知夏被她这理首气壮、毫不掩饰的骄傲弄得面红耳赤,耳尖红得几乎滴血。他拽她衣袖的力道加重了些,声音更急了,带着点难得的羞恼:“妻主!别……别喊了!快……快下来!”
苏小满这才注意到自家夫郎窘迫得快钻进地缝的模样,看他清俊的脸上泛起的红晕和眼底的羞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确实有点过于激动了?
她讪讪地从门槛上跳下来,抓了抓头发,嘿嘿笑了两声,凑近林知夏,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和小狡黠:“好好好,不喊了不喊了。我这不是……高兴嘛!”她抬头又看了一眼那金光闪闪的匾额,眼底的骄傲依旧满得快要溢出来,“我夫郎是官赏的大夫!这匾,挂在这儿,天经地义!”
林知夏看着她那副“我夫郎天下第一好”的骄傲模样,再听着她压低声音却依旧斩钉截铁的宣告,心头的窘迫和无奈,最终化作唇边一抹清浅又带着无限包容的温柔笑意。他不再试图去挪动那块沉重的金匾,只是轻轻反手,握住了苏小满拽着他衣袖的手。
那“妙手仁医”的金字牌匾,终究稳稳地悬在了悬壶阁正堂最耀眼的位置,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寒门医者凭借仁心仁术获得的最高认可,也见证着一个妻主对夫郎那毫不掩饰、滚烫赤诚的骄傲与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