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晨，薄雾似纱，轻轻笼罩着青砖小院。院角的忍冬藤蔓上，几朵迟开的白色小花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曳，散发着最后的清冽气息。空气里带着泥土和草木露水的味道，沁人心脾。悬壶阁和小满茶铺都还未开门，难得的静谧里，只有几声清脆的鸟鸣从院墙外的老槐树枝头传来。
苏小甜穿着一身新做的鹅黄细布小袄裙，头发被娘亲苏小满用红头绳仔细地扎成了两个圆溜溜的小揪揪，像两颗的花骨朵。她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两条小短腿悬空晃荡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娘亲手里的动作，小脸上满是新奇和期待。
苏小满盘腿坐在暖炕上，身前摊开一块簇新的靛蓝细布。她手里捏着一根穿着白线的银针，正全神贯注地飞针走线。炕桌上，放着剪子、顶针、各色丝线团儿，还有一小块柔软的、深褐色的鞣制好的羊皮。
“甜妞儿，看好了啊，”苏小满一边缝，一边不时抬眼看看女儿，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声音也比平日里轻缓了许多，“这书包啊，是娘一针一线缝出来的，用的都是好料子！这靛蓝布，厚实耐磨，经得起你霍霍！这羊皮啊，贴在书包底上，结实！下雨天也不怕把书弄湿了！”
她说着，手下动作飞快。针尖在靛蓝布面上穿梭，留下一行行细密整齐的针脚。她先将两块长方形的靛蓝布缝合起来，留出开口做书包的主体。接着，又用更厚实的同色布条，细细地缝制了两条宽宽的背带。背带连接处，她还特意用针脚多缝了几道，确保牢固。
缝好了主体和背带，苏小满拿起那块深褐色的羊皮，比划着剪成合适的大小，然后仔细地缝合在书包的底部和容易磨损的边角处。做完这些，她又拿起一个装着五颜六色丝线的小笸箩。
“来，甜妞儿，挑个花样！”苏小满将笸箩递到女儿面前，“娘给你绣在书包上！绣朵花？还是绣只小鸟？”
苏小甜立刻从小板凳上跳下来，踮着脚尖凑到笸箩边，胖乎乎的小手指在一团团鲜艳的丝线上点来点去，最后停在一团翠绿的丝线上：“娘！要……要小叶子！”
“好！就绣忍冬藤的叶子！”苏小满笑着应下，拿起一根细针穿上翠绿色的丝线。她捏着针，屏息凝神，在书包正面的靛蓝布面上，绣起一片片精巧的、带着锯齿边缘的忍冬叶。翠绿的丝线在深蓝的底色上格外醒目，叶片舒展，仿佛带着晨间的露珠和生气。
林知夏不知何时己站在了堂屋门口。他今日要去州城医馆，穿着半旧的月白细麻长衫，额角那道浅痕在晨光里显得柔和。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暖炕上专注缝绣的妻主，又看看趴在炕沿边、看得目不转睛的女儿，清澈的眼底漾开一片温软的涟漪。他手里拎着药箱，脚步放得极轻，走到女儿身边，也挨着小板凳坐了下来。
苏小甜察觉到爹爹来了，小脑袋立刻扭过去，献宝似的指着娘亲正在绣的叶子：“爹！看！娘绣的小叶子！好看！”
林知夏轻轻“嗯”了一声，抬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女儿鬓角一缕的碎发，目光温柔地落在她兴奋的小脸上。
终于，最后一针落下，线头被苏小满灵巧地藏进针脚里。她拿起这个崭新的靛蓝书包，里外仔细检查了一遍针脚，又用手抻了抻背带，确保结实。然后，她拿起书包，对着窗棂透进来的晨光，脸上露出满意又自豪的笑容。
“成了！”苏小满跳下炕，几步走到女儿面前，蹲下身，郑重其事地将这个还带着新布和针线气息的书包，背在了苏小甜小小的肩膀上。书包的大小正合适，靛蓝的布面衬得小甜的小脸更加，书包正面那片翠绿盎然的忍冬叶栩栩如生。
“来，转个圈给娘看看！”苏小满拉着女儿的小手。
苏小甜听话地转了个圈，靛蓝的书包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那片翠绿的叶子仿佛在晨光中舒展。她咧开小嘴，露出几颗珍珠般的小米牙，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听着，甜妞儿，”苏小满扶着女儿的肩膀，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声音也恢复了惯有的爽利，“进了学堂，就要听夫子的话！夫子教你认字、读书、明理，那是天大的好事！不许跟铁柱那帮皮猴儿似的在课堂上捣蛋！听见没？要用心学！给爹娘争气！这书包，就是你的‘武器’！装的是学问！是本事！”
她的话语像连珠炮，带着殷切的期望和不容置疑的叮嘱。苏小甜似懂非懂，但看着娘亲严肃又充满期待的眼神，还是用力地点着小脑袋：“嗯！甜妞儿听话！听夫子话！”
苏小满这才露出笑容，用力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这才是娘的乖闺女！”
一首安静坐在旁边的林知夏，此时也站起身。他走到女儿面前，清隽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他没有像苏小满那样长篇大论地叮嘱，只是从袖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巧的、用干净油纸包着的小方块。
他蹲下身，视线与女儿齐平，将小方块轻轻放进女儿背着的书包侧边那个特意缝制的小口袋里。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珍视。
“这是麦芽糖，”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初秋晨风般的微凉和温润，“饿了吃这个。别多吃。”他顿了顿，看着女儿乌溜溜的大眼睛，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更轻缓了些，“学堂里别怕。不懂的，回来问爹娘。”
苏小甜低头，好奇地摸了摸那个小口袋，隔着油纸似乎能闻到一丝甜甜的香气。她抬起头，看看爹爹温和的眼睛，又看看娘亲鼓励的笑容，小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清脆响亮：
“知道啦～！”
“走！娘送你去学堂！”苏小满一把牵起女儿的小手，大步流星地就往外走。她的脚步带着风，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和骄傲，仿佛送女儿上学是件天大的喜事。
林知夏拎起药箱，默默跟在妻女身后。晨雾己渐渐散去，金色的阳光洒满青石板铺就的巷子。苏小甜被娘亲牵着，背着崭新的靛蓝书包，书包上那片翠绿的忍冬叶在阳光下格外鲜亮。她迈着小短腿，努力跟上娘亲的步子，小脸上是初入新世界的兴奋和一点点的紧张，嘴里还忍不住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慢……慢点走。”林知夏在后面温声提醒，看着女儿蹦蹦跳跳、书包一颠一颠的背影，唇边噙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巷子不长，学堂就在巷尾一处清净的小院里。门口挂着一块朴素的木匾，上书“蒙学堂”三个端正的大字。己有几个穿着各色新衣的小童在家长的陪同下站在门口，好奇地互相打量着。
苏小满停下脚步，蹲下身，最后一次为女儿整理了一下衣襟和书包背带。她看着女儿的小脸，眼中是化不开的慈爱和期许，声音也柔和下来：“去吧，甜妞儿。好好念书，晌午娘来接你。”
苏小甜用力点点头，又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爹爹。林知夏对她微微颔首，眼中是无声的鼓励。
小甜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松开娘亲的手，迈开小短腿，背着那个装着书本和一块麦芽糖的靛蓝书包，在初秋澄澈的晨光里，一蹦一跳地，带着满心的新奇和对未来的懵懂向往，跨过了那道低矮的、却象征着全新天地的学堂门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