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日头刚爬上屋檐,张婶就拎着半竹篮新蒜来了。蒜皮还沾着湿土,白生生的蒜瓣裹着层薄衣,像刚剥壳的鸡蛋。
“小满,你前儿说想吃糖蒜,我今早去自留地扒了半篮。”张婶把蒜放在门槛上,“这蒜嫩,腌出来脆生。”
苏小满蹲下来扒拉蒜瓣,眼睛发亮:“婶子,我正想腌呢!昨儿跟王二家的小娘子学了个法子,用醋泡,再搁点糖,保准儿酸甜可口!”
林知夏从屋里探出头,月白衫袖口挽到胳膊肘,正擦着药罐:“妻、妻主要腌糖蒜?”
“可不!”苏小满拽着他的袖子往厨房走,“你来帮我剥蒜,我教你咋腌!”
厨房的灶台上摆着陶瓮、粗陶碗,还有苏小满从镇里买的醋,半坛陈酿,酸得呛鼻子。林知夏蹲在木凳上剥蒜,指尖沾着蒜汁,白白的蒜瓣在他手里滚成小团。苏小满搬了个矮凳坐在他旁边,拿过蒜瓣用刀背拍裂:“得拍松了,醋才能渗进去。”
“妻主,你从前……”林知夏剥蒜的手顿了顿,“从前也常腌这个?”
苏小满的动作慢了下来。原身的记忆里,她从前哪会腌糖蒜?饿了就去张婶家蹭饭,馋了就偷王二家的枣,哪懂这些细活?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望着林知夏泛着薄汗的后颈,突然笑了:“我娘教的。她从前说,过日子就得有点甜酸味儿,像糖蒜似的,咬一口,先是酸,后是甜。”
林知夏抬头看她,眼尾的淡红在日头下更明显了。他没说话,却把剥好的蒜瓣往她碗里多拨了几个。
蒜剥完了,苏小满往陶瓮里撒盐:“先拿盐腌一宿,去去辣气。”她又摸出把红辣椒,“再搁俩辣椒,提提味儿!”
林知夏盯着辣椒,轻声道:“妻主,你、你上次说……”
“上次说啥?”苏小满抬头。
“上次喝野莓茶,你说……”林知夏的耳尖慢慢红了,“说甜的比酸的好。”
苏小满愣住了。她想起前儿在后山,她尝了口野莓茶,皱着眉头说:“酸得牙倒,要是甜点儿就好了。”原来他记着呢。
“那、那少搁点辣椒?”她挠了挠头,“其实我也不咋爱吃辣,就是看张婶腌菜都搁,以为该搁。”
林知夏摇头,低头剥蒜衣:“不、不,你搁吧。”
苏小满没再说话,往瓮里只放了半根辣椒。林知夏的目光跟着她的手转,等她转身去拿醋时,他迅速从怀里摸出块布包——是张婶送的喜糖,他一首没舍得吃,攒了五颗。
他轻轻剥开糖纸,把糖块丢进瓮里。糖块沉到蒜底,像颗小太阳。
“知夏,醋拿来了!”苏小满提着醋坛回来,“我闻着这醋够酸,泡出来准香!”
林知夏慌忙把糖纸塞回怀里,低头剥蒜:“好。”
醋倒进去时,“滋啦”一声,蒜香混着醋香在厨房漫开。苏小满盖好瓮盖,拍了拍:“明儿就能吃了!”她转身要走,却被林知夏拽住袖子:“妻、妻主,我、我想尝尝。”
“明儿!”苏小满捏了捏他的脸,“小馋猫,等不及了?”
林知夏耳尖通红,低头搓衣角:“没、没。”
夜里下了场雨,把暑气浇得透透的。苏小满躺在稻草铺上,听着雨声,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摸了摸身边,林知夏缩成个团,被子卷走了大半,后颈还沾着白天剥蒜的蒜香。
“夫郎。”她轻声喊。
“嗯?”林知夏迷迷糊糊应了声。
“明儿就能吃糖蒜了。”苏小满说,“你猜是酸的还是甜的?”
林知夏没说话,却往她怀里钻了钻。苏小满笑着给他掖了掖被子,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天刚亮,苏小满就爬起来开瓮。醋香混着股子甜,“呼”地窜出来。她夹了颗蒜放进嘴里,眼睛一下子亮了:“咋带甜味?”
林知夏端着粥进来,手一抖,粥洒了点在桌上:“甜、甜吗?”
“甜!”苏小满又夹了颗,“比张婶的糖蒜还甜!你是不是偷放糖了?”
林知夏的耳尖瞬间红透,低头绞着围裙:“我、我看你喜欢甜的……”
苏小满望着他泛红的耳尖,突然明白了。她想起前儿野莓茶,他偷偷往她碗里多放了把糖;想起新婚夜,他把喜糖塞在她枕头下;想起昨天,他剥蒜时总把最大的蒜瓣往她碗里拨。
“知夏。”她轻声说。
“嗯?”
“过来。”
林知夏挪着步子走过来,被她拽进怀里。她的下巴抵着他的头顶,能闻到他发间淡淡的草药香:“你咋这么会疼人?”
林知夏的手僵在半空,慢慢环住她的腰:“我、我娘说,夫郎要……要把妻主放在心尖上。”
苏小满的鼻子突然发酸。她想起原身的娘,临终前拉着她的手说“小满要好好活”;想起林知夏的娘,大概也是这么摸着他的头说“知夏要好好疼人”。原来这世上的疼,都是一样的,藏在糖里,浸在醋里,融在日子里。
“那我也疼你。”她拍了拍他的背,“往后你爱吃甜的,我就多搁糖;你怕凉,我就多烧暖炕;你咳嗽,我就给你熬梨汤……”她掰着手指头数,“数都数不完!”
林知夏的脸贴在她肩上,轻声道:“够了。”
“不够!”苏小满捏了捏他的脸,“我要把你疼成个小糖人,甜得张婶见了都夸!”
林知夏被她逗笑了,笑声像山涧的泉水,清凌凌的。他抬头看她,眼睛里像浸了星星:“妻主,我、我想再腌一瓮。”
“咋?”苏小满挑眉,“嫌这瓮不够甜?”
“不。”林知夏摇头,“我想、想和你一块儿腌,明年这时候,还能吃。”
苏小满望着他发亮的眼睛,突然觉得,这漏雨的茅草屋也没那么破了,毕竟,屋里有了糖蒜的甜,有了互相疼的人,有了能过一辈子的盼头,就有了家。
张婶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小满,知夏,来我家吃新摘的黄瓜!我用你腌的糖蒜拌的,甜得很!”
苏小满应了,拽着林知夏往门外走。风里飘着糖蒜的甜香,混着雨后的青草味,首往鼻子里钻。她望着他的背影,月白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片云,突然想起原身娘常说的话:“日子是苦是甜,全看跟谁过。”
她想,往后的日子,肯定比这糖蒜还甜——甜在有人偷偷给你加糖,有人明目张胆疼你,有人陪你把苦日子熬成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