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古镇的老城墙像一道蜿蜒的灰色脊梁，沉默地拱卫着城内流淌了千年的时光。青石板路被无数足迹打磨得光滑温润，缝隙里钻出顽强的青苔。我盘下的店面就在这条主街的岔口，一座小小的、带着木格花窗的两层老屋。飞檐翘角，瓦片层层叠叠，吸纳着南方特有的空气，在晨光暮色里泛着深沉的黛色。
推开吱呀作响的厚重木门，一股混合着陈年木香、微尘和新鲜油漆的味道扑面而来。店里还很空荡，脚手架还没完全撤掉，地上散落着锯末和包装纸。但这片小小的、属于我的空间，却奇异地抚平了灵魂深处最后一丝焦躁的褶皱。
筹备是琐碎而忙碌的。跑工商、搞装修、联系水电工、挑选货架灯具……每一件事都需要亲力亲为。没有父母在电话那头的哭嚎与索取，没有肖烬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威压，也没有镁光灯下被物化的审视。只有我，和我对这个小小天地的规划。这份忙碌带着一种踏实的疲惫，像在亲手夯实新生活的根基。
-----
午后，阳光斜斜地穿过花窗，在布满时光痕迹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搬了张矮凳坐在门口，暂时歇口气。眼前是古城的日常画卷缓缓铺开：
水巷： 店门斜对着一条窄窄的水巷，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缝隙里渗出湿漉漉的深色。一艘小小的乌篷船慢悠悠地摇过，船娘穿着蓝印花布的衣裳，不紧不慢地撑着长篙，篙尖点破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船篷上晾晒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裳，随着船身轻轻晃动。水流无声，只有木桨拨水的“哗啦”声，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宁静。
白墙黛瓦： 视线越过水巷，是对岸鳞次栉比的老屋。高高低低的白墙被岁月晕染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像一幅巨大的、未完成的水墨画。黛色的瓦片层层叠叠，如同鱼鳞，在阳光下呈现出丰富的灰调子。几只麻雀在瓦楞间跳跃，发出细碎的啁啾声。
烟火气： 隔壁的阿婆支起了小煤炉，慢悠悠地煨着一锅什么东西，袅袅的白烟带着食物的香气飘散过来，是某种炖肉的醇厚香气混合着淡淡的药材味。街角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是那个做银饰的老匠人又在埋头工作。偶尔有穿着棉麻长衫的游客，背着相机，脚步悠闲地走过，好奇地朝我这还在装修的店面张望几眼。
绿意： 墙头、檐角，甚至石板路的缝隙里，都顽强地生长着各种绿植。一丛丛茂盛的蕨类植物从老墙的砖缝里垂下，绿得发亮。几株不知名的藤蔓顺着斑驳的墙壁向上攀爬，嫩绿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这无处不在的生机，柔和了古城的沧桑感。
微风带着水汽和植物的清气拂过面颊，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没有硝烟味，没有血腥气，没有廉价香水混合汗水的粘腻，也没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只有生活的、缓慢流淌的、带着烟火气的平静。
指尖抚过刚打磨好的柜台边缘，触感温润细腻。看着店里初具雏形的模样，看着那些静静陈列着的、属于我的“珍宝”，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每一件我亲手挑选的陈设，甚至门外流淌的河水，都只与我有关。没有“姐姐”的责任，没有“工具”的宿命，没有需要我牺牲自己去填补的窟窿。
忙碌是为了自己，疲惫是为了自己，憧憬也是为了自己。
店招还没挂上，名字我己经想好了，就叫“归栖”。一个归来的倦鸟，终于在这水汽氤氲、时光悠长的古城一隅，找到了可以梳理羽毛、安然栖息的枝头。
阳光暖暖地晒在背上，我眯起眼，看着水巷尽头那片被老屋切割成不规则形状的、湛蓝的天空。未来或许仍有风雨，但至少此刻，这份为自己而忙碌的、浸染着古城风光的平静，千金不换。
----------
启动资金，是我在法国那段短暂却像偷来的时光里，我像个囤积过冬粮食的松鼠，用有限的预算，精准地囤了一批当时觉得设计独特、质感上乘的货品——几款手工锻造的黄铜首饰，几匹色彩沉郁、带着独特肌理的亚麻布，一些造型古朴的陶瓷器皿，还有少量气味清冽、包装精致的天然植物精油和香薰蜡烛。这些物件很快便在线上售出。
而我还有精心收藏的非卖品，来自那个神秘的古董商——Antique Jacques。他不经意间以普通工艺品的价格出给我一些贵重藏品，如果将这些卖掉，我这辈子可以吃穿不愁了，而我靠着戴老亲传弟子的身份和能力，即使不卖掉这些藏品也能在业界做出一定的业绩，但是这些藏品却给了我迈出第一步的莫大的安全感。
回忆如同被这冰凉的银器触发，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
与他那些隔着屏幕的交流，像在品一杯温润醇厚的陈年红茶，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熨帖，是我在肖烬阴影笼罩下、在原生家庭无尽索取中，为数不多能让我短暂抽离、感受到“正常”与“美好”的瞬间。
在肖烬把他删除后，我们便失去联系了。我与那个老爷爷之间像是对一份萍水相逢的知性默契、一份在黑暗中偶然遇见的温暖微光的珍视和……亏欠。我欠他一个道别，一个解释，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谢谢”和“珍重”。
那些古董藏品提醒我，人生路上，有些温暖擦肩而过，有些告别猝不及防，而我能做的，只是带着这些或明或暗的印记，继续向前，努力活成自己期望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