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波音777刺破厚重的云层，平稳地巡航在万米高空。舷窗外，是无垠的、纯净得近乎虚幻的靛蓝天幕，阳光毫无遮拦地泼洒进来，在机舱内形成明亮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其中无声飞舞。我靠窗坐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舷窗玻璃，俯瞰着下方棉花糖般绵延的云海。
距离C城越来越近，物理上的远离像一把无形的刻刀，正缓慢而坚定地将那个名为“肖烬”的名字，连同他所代表的以及绝对掌控欲的世界，一点一点地从我的生命版图上剥离、淡化。
偶尔，在极度安静的瞬间，或者在机舱灯光调暗、周围旅客陷入沉睡的昏暗里，肖烬那张棱角分明、总是带着审视和不容置疑神情的脸会毫无预兆地浮现在眼前。他现在在做什么？是在某个奢华却冰冷的别墅里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还是又在某个暗流涌动的谈判桌上，用眼神就能让人噤若寒蝉？他身边会不会，出现新的、更“听话”的“助理”？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漾开几圈微弱的涟漪，久久未曾散去。
而随着飞机降落，他和他代表的一切，如同机翼下急速后退的云层，正被时间与空间的力量，不可逆转地抛向遥远的、模糊的背景。一种重获自由的、近乎虚脱的轻松感，正缓慢地渗透西肢百骸。
齐野恭敬地走过来，他手里拿着我的行李：“斯斯小姐，保重。”
我心情复杂，坐上了司机的车。
“去哪儿？宋小姐？”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传来。
我报上了C城古镇的地址。我要在这，开始我计划的生活，开一个属于我的古董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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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沉重地压在城堡巨大的落地窗外。肖烬独自站在书房巨大的阴影里，指尖夹着的烟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晦暗不明的心绪。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和威士忌的余味，却无法驱散那从灵魂深处渗出的、浓得化不开的苦涩。
“放你走。”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凌，反复刺穿着他早己千疮百孔的理智。每在心底默念一次，都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几乎令他窒息的痛楚。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步棋，意味着什么。
放弃斯斯。
彻底地，将她推出他用黑暗与鲜血构筑的堡垒，推回那个……看似阳光明媚，实则暗流汹涌的世界，推回岑屿的视线之中。
岑屿。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那个男人，表面光鲜亮丽，背景清白，有着斯斯向往的“现世安稳”的伪装。肖烬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岑屿？他干净吗？他所处的位置，他所要维护的利益，他所做的交易，哪一样不是在灰色地带游走？哪一样不需要付出代价？只不过，岑屿的黑暗披着更华丽、更体面的外衣，更容易被阳光下的眼睛所忽略罢了。
他给不了斯斯想要的阳光沙滩、岁月静好。他的世界是永夜，是刀尖舔血，是每一步都踏在深渊边缘。他无法承诺一个没有血腥和枪声的未来，因为那未来本身就是用无数人的尸骨堆砌而成。联姻王家，不仅仅是复仇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更是他最终登顶权力巅峰、彻底摧毁仇敌不可或缺的基石。王好好，那个天真到愚蠢的王家千金，她背后所代表的庞大势力和资源，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必须握紧的刀。
为了复仇，他别无选择。他必须牺牲掉这份……这份他从未奢望过会拥有的、如同罂粟般令人沉沦又痛楚的感情。
这个认知，像冰冷的铁水，浇铸在他心上，沉重而绝望。
然而，“放她走”的决断之下，翻涌的却是滔天的不安与噬骨的担忧。
他现在无法走到阳光下，斯斯回国意味着与他失联，彻底进入岑屿的领域。
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恨自己的身份，恨这无法摆脱的血海深仇，恨这必须牺牲所爱才能前行的命运！指间的烟被他狠狠摁灭在昂贵的水晶烟灰缸里，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如同他内心无声的咆哮。
但是在他眼里，岑屿能给斯斯的，不过是镜花水月般的安稳。那个男人骨子里的算计和利益至上，肖烬看得一清二楚并且岑屿身上带有的，上位者精致利己的态度，让他更是嗤之以鼻。
就在这无边的黑暗与沉重的放弃之中，一丝极其微弱、近乎卑怯的奢望，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在他心底摇曳起来。
这奢望，微弱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却又固执地不肯熄灭。
他……竟还存着一丝幻想。
幻想斯斯，不会真的将他彻底遗忘在黑暗的角落。
幻想她那双曾为他亮起过星火的眼眸，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会再次为他而闪烁。
幻想她柔软的唇间，还能偶尔呢喃出他的名字——“肖烬”，不会轻易对岑屿的妥协。
幻想在她心里，那个最隐秘、最柔软的角落，会永远为他保留一个位置。一个只属于他的位置。一个……等待他归来的位置。
所以他一反常态，近乎祈求的要来了斯斯的那一晚。
这只是饮鸩止渴，明知是毒，却带来短暂的、虚幻的慰藉。
他要她记住他！要用第一次在她心里占据一个特殊的地位！
他想象着，当他终于完成那场漫长而血腥的复仇，当他将最后一个仇敌碾碎在脚下，当他终于可以卸下这身浸满黑暗的盔甲（如果真有那一天），功成身退……那时，他是否可以像一个疲惫的旅人，循着心底那丝微弱的感应，再次走向她？
走向那个为他保留的位置。
他奢望着，她还能认出他来，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暗夜帝王，而是那个在她面前偶尔流露出疲惫、占有欲和……一丝笨拙温柔的男人。奢望着，她还能向他张开双臂，用那双他曾无比眷恋的眼眸，再次接纳他伤痕累累、沾满血腥的灵魂。
哪怕那时的他己不再年轻，哪怕手上沾满了洗不掉的罪孽，哪怕阳光依旧会灼伤他的皮肤……只要她还肯要他，只要那个位置还在等他。
这个奢望，是他沉沦于复仇深渊时，唯一能抓住的一根稻草。是他在这冰冷黑暗的棋局中，为自己预留的一线……微乎其微的生路。一个关于“未来”和“救赎”的，渺茫到近乎绝望的梦。
他端起桌上的水晶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晃动着冰冷的光泽。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份沉甸甸的、混杂着剧痛与卑微期待的复杂情感。
放她走，是为了她好，也是命运所迫。
但放她走，绝不意味着放手。
他会像一个幽灵，徘徊在她“安稳”世界的边缘。终有一天会再次回到她的身边。
首到……
首到他完成他的宿命，或者……首到他彻底失去那丝奢望的资格。
在此之前，斯斯，请你在阳光下，等等我。
哪怕……那只是我一个人的妄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