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叶的霉烂气息混着浓重的血腥味首冲鼻腔。林薇被陈默死死按在冰冷湿滑的地面上,脸颊紧贴着腐烂的枝叶,那火辣辣的擦伤刺痛远不及心中万分之一的恐惧。耳畔是远处雾林中爆豆般的枪声、雷力暴怒的嘶吼、尼玛弯刀破风的锐响,交织成死亡的交响。
而眼前,是顾飞倒卧在血泊中的身躯——他苍白的脸浸在泥水里,每一次微弱抽搐都带出更多暗红的血液,染透了身下的苔藓和落叶。那双总是带着戏谑或专注的眼睛,此刻涣散地半睁着,倒映着灰蒙蒙的雾天,生命的光正飞速流逝。
“顾飞…顾飞你看着我!”林薇挣扎着想要爬过去,却被陈默铁钳般的手臂死死禁锢。“别动!子弹随时会飞过来!”陈默的声音嘶哑紧绷,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枪声方向,另一只手却己飞快地扯下自己的背包。
“救他…陈默!你快救他啊!”林薇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指甲深深抠进陈默的手臂。
陈默没有回答,他猛地从背包侧袋抽出急救包,拉链都几乎被他扯坏掉。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冷静与速度。他一把撕开顾飞左胸伤口处浸透的冲锋衣布料,狰狞的血洞暴露在冰冷的雾气中,暗红的血沫随着顾飞每一次艰难的呼吸微弱地涌出。
“贯穿伤!左肺可能破了!按住这里!用全力!”陈默低吼着,将一大块厚厚的止血纱布塞进林薇颤抖的手中,抓着她的手死死按在伤口下方靠近腋窝的动脉位置——那是他根据弹道瞬间判断的出血点。“压住!死也不能松手!我要处理伤口!”
林薇的右手瞬间被温热的、黏腻的血液浸透!那触感让她浑身剧震,巨大的恐惧几乎让她晕厥,但顾飞涣散瞳孔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死死拽住了她。她咬破了下唇,腥甜味在口中弥漫,用尽全身的力气,甚至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上去!手掌下是顾飞微弱的心跳和不断涌出的生命之泉,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在飞速流逝!
陈默额上青筋暴起,汗水混合着雾气滑落。他飞快地用消毒药水冲洗伤口(引起顾飞一阵剧烈的痉挛和闷哼),然后用止血钳精准地夹住几处撕裂的皮下血管。他的动作快、准、狠,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当最后一块止血纱布和厚厚的敷料被强力绷带紧紧缠绕固定在顾飞胸口时,陈默几乎虚脱,手指因过度用力而不停颤抖。但血,总算被强行遏制了大半!
“他…他怎么样?”林薇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右手依旧死死按着,不敢有丝毫放松。顾飞的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
“命悬一线!”陈默的声音沉重如铅,他迅速给顾飞注射了一支强心针和抗生素,“失血太多,肺损伤,低温…必须立刻找到能输血和手术的地方!否则…”后面的话他没说,但绝望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了林薇的心脏。
就在这时,浓雾中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谁?!”陈默猛地抓起地上一块尖锐的石头,挡在林薇和顾飞身前,眼神如濒死挣扎的狼。
“是我们!”雷力粗犷却带着深深疲惫和怒意的声音穿透雾气。他和尼玛的身影冲出白幕。雷力身上沾满了泥浆和刮擦的血痕,手中的复合弓弓弦己断,弓臂上赫然有一道新鲜的、被子弹擦过的灼痕!尼玛的弯刀刀尖滴着暗红的血珠,深色的门巴袍子肩部被撕裂,露出里面一道皮肉翻卷的刀伤,鲜血正缓缓渗出。他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蝰蛇呢?!”陈默急问。
“跑了!那狗日的比泥鳅还滑!”雷力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一拳砸在旁边树干上,“挨了尼玛一刀,还是让他钻进雾里不见了!只留下这个!”他将一个沾满泥泞的黑色小布袋扔在地上——正是之前装林远山工作证的那个!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绝望更深。蝰蛇未死,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尼玛没有看布袋,他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地上濒死的顾飞和林薇那只死死压住伤口、沾满鲜血的手。他快步上前,蹲下,布满老茧的手指迅速搭上顾飞的颈动脉,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
“索松!最近的寨子!”尼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有赤脚医生(门巴草药师)!再拖,雄鹰的翅膀就断了!”他看了一眼顾飞胸口简陋的包扎和陈默苍白的脸,知道这己是极限。
“可这雾…”雷力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西周,焦躁万分。
“雾是屏障,也是路!”尼玛猛地站起身,从腰间一个油亮的小皮囊里取出一支约半尺长、通体乌黑、刻满细密鸟羽纹的骨笛!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高高鼓起,将骨笛尖锐的一端含入口中。
“咻——咻咻咻——咻——!”
一连串极其高亢、尖锐、穿透力极强的哨音骤然爆发!如同撕裂浓雾的鹰唳!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长短相间,在死寂的森林中反复回荡、折射!仿佛在用古老的密码呼唤着什么!
吹完三遍特定的节奏,尼玛放下骨笛,侧耳凝神,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索松村方向的浓雾深处。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顾飞微弱的呼吸和林薇压抑的啜泣。
几秒钟后,如同奇迹——
“咻——!咻咻——!”
一个同样高亢、带着金属质感的鹰唳哨音,穿透重重迷雾,极其遥远却又清晰地传了回来!回应了尼玛的信号!
“有人!是索松的人!”雷力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尼玛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但脸色依旧凝重。“走!快!”他低吼一声,不容置疑地指向哨音传来的方向。“雷力!背人!”
雷力二话不说,如同铁塔般蹲下。陈默和林薇小心翼翼地,用尽全身力气,将几乎失去知觉、浑身冰凉的顾飞扶起,挪到雷力宽厚坚实的背上。雷力用一根备用的登山绳将顾飞牢牢固定在自己身上,那沉重的分量让他膝盖微微一沉,但他咬紧牙关,稳稳站起。
“林薇,你跟紧我!”陈默扶住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纸的林薇,将她的背包也挎在自己肩上。
尼玛手持弯刀开路,目光锐利如鹰,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腐叶和盘结的树根上,稳如磐石。他不再看地图或GPS,仿佛那穿透迷雾的回应哨音就是唯一的路标。雷力背着顾飞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踩在泥泞中,发出沉闷的声响。陈默搀扶着林薇断后,警惕地留意着身后和侧翼。
队伍在浓雾中艰难穿行,速度比之前慢了许多,每一步都关乎顾飞的生死。林薇感觉自己的体力己经透支到了极限,左手的灼痛、脸颊的伤口、肋骨的闷痛以及巨大的精神压力如同无数根针在扎刺着她。她几乎是被陈默拖着在走。但她的右手,下意识地紧紧按在自己胸口——护身符紧贴的位置。
那里,正传来一阵阵清晰而急促的搏动,温暖而有力,仿佛在回应着远方索松的呼唤,又像是在…感应着身后雷力背上那微弱如烛火的生命气息?这搏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强,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牵引力,指向雾霭深处某个特定的方向!与之前遭遇血痕刻印和苯教经幡时的灼热警示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带着微弱希望的共鸣!
她忍不住回头,透过浓雾,望向雷力背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顾飞的头无力地靠在雷力肩头,随着颠簸轻轻晃动,仿佛随时会熄灭。
“坚持住…顾飞…索松就在前面了…”林薇在心中无声地呐喊,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护身符的温热搏动,成了她支撑下去的唯一力量。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浓雾似乎淡了一丝,不再是绝对的乳白,透出些许灰蒙的光亮。脚下的坡度开始变得平缓,不再是陡峭的下坡。
突然,尼玛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绝对的寂静再次降临,连雷力沉重的喘息都压低了。
“听。”尼玛的声音低沉。
林薇侧耳倾听。风声…不,是更清晰的、连续不断的水声!不是雅鲁藏布江那遥远的咆哮,而是更近、更轻快的溪流声!还有…几声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狗吠!以及…隐约的、属于人类的呼喊声?似乎正在朝他们这个方向移动!
“到了!是索松的溪水!”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
尼玛再次举起那支乌黑的骨笛,深吸一口气,吹响了一长两短、带着明确抵达信号的哨音!
“咻——!咻!咻——!”
哨音刚落!
“咻咻——!咻——!”
清晰的回应哨音立刻从溪流方向传来!比刚才更近!更响亮!同时,几盏昏黄摇晃的松明火把的光芒,如同暗夜中的星辰,穿透了前方最后的浓雾屏障,出现在几十米外!隐约可见几个人影正沿着溪边的小径快速奔来!
“喂——!是尼玛次仁大哥吗?”一个带着浓重门巴口音、充满焦急和力量的年轻男声穿透雾气,清晰地传来!
希望的光芒,终于刺破了绝望的血雾,照亮了这条用生命蹚出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