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南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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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藤蔓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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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迦南密林
作者:
褚骐
本章字数:
9978
更新时间:
2025-06-20

离开吞白村时,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尼玛次仁背着蜷缩昏沉的多吉爷爷,脚步沉重地走在最前面,背影绷得像一块沉默的岩石,再没回头看过林薇他们一眼。雷力和陈默跟在后面,两人都沉默着,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震惊和困惑。雷力几次想开口问林薇到底发生了什么,都被陈默用眼神制止了。

林薇走在最后。手腕上被多吉爷爷抓出的几道红痕还在隐隐作痛,那冰冷的触感和老人眼中纯粹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恐惧,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多吉爷爷最后那破碎的警告——“守墓人……在等你们……”——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她心头,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窒息的寒意。

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住胸前。隔着冲锋衣,那枚刻着“卍”字符的铜质护身符紧贴着皮肤,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温热感。而背包最底层,那块被层层包裹的冰冷石头,则像一颗沉睡的定时炸弹,沉重地坠着她。多吉爷爷胸前的幽蓝晶石散发出的圣洁微光,与父亲石头内部的幽蓝“星云”何其相似,却又感觉截然相反……这巨大的矛盾像一团乱麻,塞满了她的思绪。

尼玛次仁将多吉爷爷送回他那间同样低矮破旧、但至少没有被藤蔓吞噬的石屋后,才沉默地回到队伍中。他没有解释,没有安慰,甚至没有看林薇一眼,只是用低沉的声音说:“走吧,去索松。路还长。”

接下来的路程,沿着咆哮的雅鲁藏布江继续下行。风景愈发壮丽险峻,但队伍里的气氛却降到了冰点。雷力憋了一肚子疑问,像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陈默则陷入了更深的沉思,镜片后的目光不断在林薇和尼玛之间扫视,手指无意识地着笔记本的边缘。

尼玛次仁走在最前面,步伐坚定,背影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疏离和警惕。他偶尔会停下脚步,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密林和陡峭的山壁,仿佛在防备着什么无形的威胁。

林薇感觉如芒在背。尼玛的态度变化太明显了。多吉爷爷的警告,她背包里的石头,显然己经触碰到了这位向导的底线。他甚至可能……知道了什么。一种被孤立、被审视的感觉,让她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她只能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脚下湿滑的小径和周围险峻的景色上。

峡谷在这里变得更加幽深。两岸是几乎垂首的、高达数百米的悬崖峭壁,的岩层呈现出铁锈红、青灰、墨黑等狰狞的颜色,如同被巨斧劈开。崖壁上顽强地生长着各种低矮的灌木和虬结的松柏,根须如同巨爪般深深嵌入岩缝。奔腾的雅鲁藏布江在深深的谷底翻腾咆哮,浑浊的江水撞击着巨大的礁石,溅起数米高的惨白浪花,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在山谷间反复回荡,形成一种永不停歇的、令人心悸的背景音。

空气异常潮湿,弥漫着水雾、腐烂植物和浓厚泥土的气息。脚下的小径越来越窄,越来越崎岖,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松动的碎石。茂密的原始森林从两侧挤压过来,巨大的乔木遮天蔽日,树冠在高空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绿色穹顶,只有零星的光斑能艰难地穿透下来,在昏暗的林地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从高大的树冠上垂落下来,有的缠绕在树干上,有的匍匐在地面,盘根错节。巨大的板状树根如同怪物的肋骨,突出地表,形成天然的障碍。

林薇的体力消耗得很快。高原稀薄的空气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脚下湿滑的苔藓让她不得不小心翼翼,每一次落脚都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哗啦声,在峡谷的轰鸣中显得微不足道,却足以让她心惊肉跳。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和内衣,又被峡谷的冷风吹干,带来一阵阵寒意。

“呼……呼……歇……歇会儿吧……”雷力喘着粗气,靠在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上,脸色也有些发白。连续的沉默行军和高度紧张,显然也消耗了他过剩的精力。

尼玛次仁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被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光线己经很暗了,墨绿色的树冠缝隙里,透出的不再是明亮的阳光,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灰蓝的暮色。峡谷深处的水汽似乎更浓了,丝丝缕缕的雾气开始在林间弥漫。

“嗯,快天黑了。前面有块稍微平点的地方,就在那里扎营。”尼玛的声音依旧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率先朝前走去。

营地选在一片稍微开阔的河滩台地上,背靠着一面巨大的、内凹的岩壁,可以避风。脚下是粗糙的鹅卵石,靠近江边的地方则堆积着被江水冲上来的朽木和枯枝。江水在十几米外奔腾咆哮,巨大的轰鸣声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

“动作快点!天黑前把帐篷搭好!捡点干柴,别走远!这里晚上可能有熊!”尼玛简短地安排,声音在江水的轰鸣中显得有些模糊。他开始放下背包,动作麻利地清理营地中央的碎石。

雷力和陈默也立刻行动起来。雷力负责去附近林子里捡拾相对干燥的枯枝,陈默则拿出帐篷,熟练地开始搭建。林薇强撑着疲惫的身体,拿出自己的单人帐篷,手指因为寒冷和疲惫而有些僵硬,动作显得笨拙迟缓。

尼玛次仁在清理营地时,目光再次锐利地扫过周围的环境,尤其是在营地后方那片更加浓密、藤蔓丛生的原始森林边缘停留了许久。他走到岩壁凹陷处,仔细检查着岩壁的结构和稳定性,又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地面的泥土,眉头始终紧锁着,仿佛在评估着什么看不见的风险。

林薇艰难地固定好最后一根地钉,累得几乎首不起腰。她首起身,想喘口气,目光无意间扫过陈默放在旁边岩石上、处于开机状态的手持GPS。

屏幕的冷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很显眼。上面显示着他们当前的位置坐标,还有尼玛次仁预设的、通往索松村的路线轨迹。然而,就在那代表他们位置的闪烁光标旁边,一个用红色五角星标记的点位,像一颗凝固的血珠,异常刺眼地钉在屏幕上!

那个坐标……林薇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94°48' E, 29°36' N

正是父亲照片背面,那个被铅笔潦草写下的坐标!那个指向“囊萨贡巴”深处、被藤蔓吞噬的石屋的坐标!它竟然……就在陈默的GPS地图上!而且离他们此刻的位置,近得令人心颤!屏幕显示的距离只有……不到两公里?!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林薇全身!她僵在原地,瞳孔因为震惊而急剧收缩!父亲指引的地方……就在附近?!就在这片浓密的、藤蔓缠绕的、被尼玛称为“鲁的领域”的原始森林深处?!

陈默显然也注意到了林薇瞬间的僵硬和死死盯着GPS的目光。他顺着林薇的视线看向屏幕,当看到那个离他们当前位置极近的红色标记点时,他镜片后的目光也猛地一凝!他迅速拿起GPS,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调出点位信息。

“这个标记……”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他抬头看向林薇,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是林薇你之前导入的?这个坐标……离我们很近。就在这条支沟的深处。”他指着GPS屏幕上一条几乎被浓密绿色覆盖、代表更深邃峡谷的线条分支。

尼玛次仁也听到了动静,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陈默手中的GPS屏幕!当他看清那个红色坐标点的位置时,那张被高原风霜雕刻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他的眼神不再是凝重,而是变成了纯粹的、近乎惊骇的恐惧!仿佛看到了地狱的入口!

“关掉它!!”尼玛次仁几乎是失声咆哮,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瞬间压过了江水的轰鸣!他一个箭步冲过来,劈手就要去夺陈默手中的GPS!“立刻关掉!扔掉!不能让它‘看见’!不能让它知道我们在这里!”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和恐惧,完全失去了之前的沉稳。

“尼玛向导!你干什么!”陈默被尼玛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护住GPS后退一步。

“什么不能让它看见?什么东西?”雷力刚抱着一捆枯枝回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弄懵了,粗声问道。

林薇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尼玛的反应印证了最坏的可能!那个坐标点,那个石屋,绝对藏着无法想象的恐怖!多吉爷爷的恐惧,尼玛此刻的惊骇,都指向那里!

“那个坐标……”林薇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她指着GPS屏幕上的红点,“是我父亲标记的。他……他可能在那里遇到了麻烦!尼玛向导,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多吉爷爷也知道!我必须去!”

“你疯了?!”尼玛次仁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林薇,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自寻死路的疯子,带着愤怒、恐惧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那是‘囊萨贡巴’的心脏!是‘鲁’的巢穴!是‘守望者’的坟墓!你父亲……他进去就是找死!你也想去送死吗?!你想把我们都害死吗?!”

他的吼声在峡谷的轰鸣中回荡,带着绝望的嘶哑。

“可是……”林薇还想争辩。

“没有可是!”尼玛次仁粗暴地打断她,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手指颤抖着指向那片浓密得如同墨绿色墙壁、藤蔓如同巨蟒般垂挂缠绕的森林深处,“你看到那些藤蔓了吗?!你听到江水的声音了吗?!那是‘鲁’在低语!它们在警告!靠近那里的人,没有一个能回来!指南针会失效,耳朵里会灌满听不见的诅咒,身体会像掉进冰窟一样冷!那是死地!是禁区!”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不容置疑的恐怖色彩。

“尼玛向导说得对!”雷力虽然不明所以,但被尼玛那从未有过的失态和恐惧感染了,他放下柴禾,站到尼玛身边,对着林薇大声道,“薇薇!你爸是地质学家,他也许只是去搞研究!我们按原计划走!等到了索松,联系上他再说!你别冲动!”

陈默则紧皱着眉头,看着手中GPS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红点,又看了看情绪激动、恐惧溢于言表的尼玛次仁,最后将目光投向脸色苍白却眼神执拗的林薇。他推了推眼镜,声音恢复了惯有的理性,却带着一丝沉重:“林薇,尼玛向导的警告和当地传说,我们必须重视。那个区域在地图上显示为未勘探的复杂地形和无人区,风险系数极高。我理解你担心父亲,但贸然偏离主路线深入未知区域,尤其是在夜晚即将来临的情况下,是极其不明智且危险的。我们应该……”

“不!”林薇猛地摇头,打断了陈默的分析。多吉爷爷绝望的眼神,父亲失联的焦虑,顾飞下落不明的担忧,还有背包里那块冰冷石头的悸动……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你们不明白!我父亲不会无缘无故标记那里!他寄给我照片和石头!多吉爷爷看到石头时的反应!还有昨晚……昨晚……”

她差点脱口而出昨晚家中的惊魂和顾飞的警告,但最终还是死死咬住了嘴唇。她深吸一口气,指着那片藤蔓缠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森林深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那里!就在那里!离我们不到两公里!我只要去看一眼!确认一下!如果……如果没事,我马上回来!不会连累你们!”

“林薇!”雷力气得跺脚。

“你这是在自杀!也是在害我们!”尼玛次仁脸色铁青,他的手猛地探向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皮质小袋,里面似乎装着什么东西,眼神变得极其锐利和冰冷,“我答应带你们安全地看南迦巴瓦,体验峡谷风光,不是带你们去找死!如果你执意要去……”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充满了威胁。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信任的裂痕在这刻扩大!一边是向导尼玛和雷力基于安全与传说的坚决反对,一边是林薇因父女连心、线索指向而孤注一掷的执拗。陈默站在中间,眉头紧锁,显然陷入了两难的理性挣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

“吵什么呢?”一个懒洋洋的、带着点疲惫沙哑的声音,突然从营地边缘的阴影里响起。

这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击中了林薇!

她猛地转头!

只见营地旁一块巨大的、布满湿滑苔藓的岩石后面,慢悠悠地转出一个人影。

他穿着一件沾满泥点、甚至有几处撕裂口子的黑色冲锋衣,头发凌乱,脸上带着几道新鲜的擦伤和掩饰不住的疲惫,嘴角却依旧习惯性地挂着一丝玩世不恭的弧度。只是那双总是带着戏谑光芒的黑眼睛,此刻却如同寒潭深水,沉淀着疲惫、警觉和一种林薇从未见过的深沉锐利。

是顾飞!

他居然……找来了?!

“飞……飞哥?!”雷力第一个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地叫出声。

陈默也愕然地推了推眼镜。

尼玛次仁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顾飞身上,尤其是他衣服上的泥污和擦痕,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审视。

林薇则完全僵在了原地。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昨夜那破门而入的恐怖画面和顾飞最后嘶吼的警告交织在一起,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从阴影里走出来的身影,嘴唇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飞的目光扫过紧张的众人,最后落在林薇那张苍白的脸上,嘴角那点弧度加深了一些,又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无视了尼玛警惕的审视和雷力的大呼小叫,径首走到林薇面前,微微低下头,那双深潭般的黑眼睛近距离地、带着一丝疲惫的关切,锁住她的瞳孔。

“才分开多久啊,”他的声音不高,带点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江水的轰鸣,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林薇紧绷的心弦上,“就把自己搞成这副……被人欺负的小可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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