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哑巴”只是表象。
他的大脑,成了符咒肆虐的战场。
那“埃博拉病毒”的影像、那刻痕的幽光、葛伯崩溃扭曲的脸、青铜面具空洞的眼眶……这些画面疯狂地闪现、重叠、扭曲。
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那个音节在脑海中的无声轰鸣:“毒!毒!毒!” 它不再是韩旭认知中的“病毒”。
而是彻底被葛伯的恐惧所定义的、这个世界的终极禁忌——“毒”!这个认知符咒正在强行覆盖他原有的记忆,将“毒”的概念彻底污染、异化。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仿佛脑髓被无形的钩子在搅动。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和腐烂气息的“感觉”——并非气味,更像是一种首接的感官污染——毫无征兆地涌入他的意识。
这感觉如此真实,如此令人作呕,让他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他猛地捂住嘴,强行压下呕吐的欲望,身体蜷缩得更紧,如同一个抵御无形攻击的刺猬。
屋外的寂静比任何嚎叫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山林中惯常的声响彻底消失了,连风声都隐匿无踪。
浓稠的黑暗和死寂包裹着小小的茅屋,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只有火塘里炭火苟延残喘的微光,在墙壁和屋顶投下诡谲跳动的影子。
韩旭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扫过那些阴影,每一次摇曳,都仿佛看到那面青铜面具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那空洞的眼眶似乎正穿透黑暗,精准地锁定着他。
他强迫自己低下头,盯着地面跳动的微弱火光。
但地面潮湿泥土的纹理,在恍惚中仿佛也扭曲成了那个“病毒”的简化刻痕符号。
符咒的污染无孔不入,将他感知到的一切都染上了禁忌的色彩。
时间失去了意义。
每一秒都是对意志力的酷刑。
压制喉咙的冲动,抵抗脑海中的符咒轰鸣,对抗感官的异样污染……这比任何身体的伤痛都更消耗心神。
韩旭感到一种精神上的虚脱,眼皮沉重如铅,但恐惧像冰冷的钢针扎在神经上,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必须保持清醒,必须保持沉默。
任何一丝意志的松懈,都可能让那符咒冲破束缚,让那个致命的音节脱口而出,招致葛伯口中那无法想象的“后果”。
就在他精神紧绷到极限,几乎要被这无声的恐怖压垮时,葛伯那边传来了动静。
不是起身,而是衣物摩擦草堆的窸窣声,伴随着老人压抑的、极其轻微的咳嗽。
接着,韩旭的余光捕捉到葛伯枯瘦的手,正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伸向铺在他身下的那张边缘凝结暗红血渍的兽皮。
韩旭屏住呼吸,不敢转头,只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
葛伯的手指摸索着兽皮粗糙的内侧,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谨慎,仿佛在拆解一个随时会爆炸的装置。
终于,他的手指停了下来,指甲小心翼翼地抠进兽皮内层的某个地方。
借着火塘极其微弱的光线,韩旭看到葛伯的指尖,似乎从兽皮内侧剥下了……一小片东西?那东西薄如蝉翼,颜色深得几乎与兽皮融为一体,但隐约能看到上面似乎用某种暗沉的颜料绘制着极其微小的、扭曲的线条——像符文的碎片!
葛伯迅速将那片东西紧紧攥在手心,然后,极其隐蔽地,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沾了一点口水,极其轻微地在那片东西上抹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他将攥着东西的手心紧紧贴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身体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带着痛苦和某种祈求意味的极低呜咽。
他在做什么?那兽皮内侧的东西是什么?也是某种应对“毒”的仪式?还是……他也在被符咒侵蚀,正在寻求某种痛苦的缓解或压制?
韩旭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葛伯的举动不仅没有带来丝毫安慰,反而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这个老人,这个看似熟悉了“大州”规则的原住民,也同样深陷在对“毒”的恐惧之中,并且拥有着韩旭无法理解的、更加诡异和危险的应对方式。
他并非掌控者,更像是在深渊边缘挣扎的同行者,手中握着的是双刃剑。
葛伯的动作很快停止,他将那片东西小心地塞回兽皮内侧,身体重新蜷缩起来,恢复了那种压抑的“睡眠”状态。
但韩旭知道,两人都醒着。
在这片被禁忌符咒污染的沉默里,在这片被未知恐怖笼罩的死寂黑暗中,清醒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他和他,两个被“毒”所标记的存在,困在这小小的茅屋中,一个用沉默对抗体内的符咒,一个用诡异的仪式寻求片刻喘息。
墙上的青铜面具,在摇曳的火光阴影中,獠牙似乎微微上翘,仿佛凝固着一个无声的、狞厉的嘲笑。
真正的恐怖并非来自门外,而是来自门内,来自他们自身携带的、无法摆脱的“毒”。
活下去的代价,是永恒的沉默和与符咒的共生?
韩旭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死死咬住下唇,让疼痛成为对抗体内“毒咒”的唯一武器。
在这片名为“大州”的炼狱里,沉默比任何嚎叫都更震耳欲聋。
葛伯重新蜷缩起来,屋内再次陷入那种令人窒息的、被刻意维持的“沉睡”假象。
但韩旭知道,老人额头紧贴符文碎片的皮肤下,恐怕正经历着不亚于自己的精神风暴。
那几不可闻的痛苦呜咽,像针一样扎在韩旭紧绷的神经上。
他强迫自己收回余光,重新将脸埋进臂弯,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
然而,隔绝是徒劳的。葛伯的举动,如同在韩旭脑海中那个翻腾的符咒漩涡里,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毒!毒!毒!” 脑海中的无声轰鸣变得更加尖锐、更具强制性。
它不再仅仅是音节的重复,而是裹挟着一种冰冷黏腻的“质感”,仿佛无数细小的、带着倒刺的冰冷触手,正顺着他的思维脉络向内钻探,试图更深地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