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偷偷钻进乌云的怀抱,夜风像个调皮鬼,在街角揪起落叶,让它们在青石板上骨碌碌打转。苏婉儿跟顾承泽在昏暗的小巷里步子迈得又轻又急,每一脚下去,都跟踩在刀刃子上似的生疼。
“前面就是领事馆了。”她压着嗓子,眼睛扫过前面那高墙大院,铁门紧闭着,灯光稀稀拉拉的。
顾承泽脸白得像张纸,胸口的血干了,还透着股冷冰冰的腥味。他点点头,嗓子哑得厉害:“你进去,我在外头接应。”
“不行!”苏婉儿眉头拧成了疙瘩,“你现在这样子,一个人太悬了。”
“我扛得住。”他硬挤出个笑,“反倒是你,进了那地儿,才是真要命。”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都没再吭声,这安静比有千言万语还让人难受。
苏婉儿整了整衣裳,又去检查藏有罪证的旗袍夹层,确定没问题了,才慢慢朝领事馆大门走去。她抬手敲了敲铜环,敲了三下,门缝里冒出一只眼睛,把她打量了一番,才慢吞吞拉开铁门。“干啥的?”守门人说话硬邦邦的。
“送信。”她就俩字,声音不软不硬。
里头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她进去了。铁门在她身后合上的时候,就好像一道命运的门悄悄关上了。
大厅又宽又深,水晶吊灯垂下来,光很弱,把墙照得一块亮一块暗的。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厅里,看见她进来,轻轻点了下头。
“你是谁?”他中文说得挺溜,就是带点外国调调。“苏婉儿。”她往前走一步,拱手行了个礼,“奉命送信。”
男人眼睛动了动,上上下下把她看了一遍,点点头说:“坐吧。”
她没动,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您不问问信里写啥?”她突然开口。
男人笑着说:“自然得听你说。”
苏婉儿不动声色地瞅着周围,墙上挂着一幅日本画,画里浪打得老高,小船在浪里往前冲。她心里“咯噔”一下,接着用日语说:“这幅《神奈川冲浪里》,是葛饰北斋画的,江户时代的好东西。”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不过马上就掩饰过去了,笑着说:“没错,是北斋先生的名作。”
苏婉儿接着问:“那北斋先生晚年为啥改号‘为一’啊?”
男人顿了顿,说:“因为他觉得自己一辈子学的东西都能归成一样。”
这话一出口,苏婉儿心里就有数了。她知道,真领事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北斋晚年改号“为一”,是觉得自己追求的艺术形式统一了,可不是啥“一生所学归一”。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淡淡地说:“阁下,能不能让我见见贵国驻沪总领事?”
男人脸色没变:“我就是。”
“可我听说,贵国驻沪总领事叫松本隆一,今年五十三,在英国剑桥留过学,法语、英语、中文都懂,就是不会说汉语。”
男人的笑僵住了,眼神一下子冷下来。
“你……谁派你来的?”
话刚说完,两个黑衣保镖从两边包抄过来,步子稳稳的,杀气都冒出来了。
苏婉儿慢慢站起来,往后退两步,手偷偷摸到袖子里的短刀。
“我不是来谈条件的。”她冷冷地说,“我是来拆穿你的。”
男人脸一黑,挥手让保镖动手。
就在保镖扑过来的时候,苏婉儿猛地把手里的花瓶扔出去,砸在一个保镖脸上,那保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另一个保镖赶紧拔枪,她一闪身躲开,抬脚踢他手腕,枪掉地上了。
她趁机绕到桌子后面,喘口气的时候,瞥见墙上画的一角,心里一动,迅速抽出一根细针,藏在手指缝里。
“你们以为我啥都不知道?”她冷笑一声,“你们早盯上我了,也知道我身上有啥。”
男人脸更黑了,啥也没说,一挥手,让手下把她围住。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乎乎的脚步声,接着,铁门“哐当”一声打开了。
真领事露面了,后面跟着一群护卫,一个个绷着脸。
“发生啥事儿了?”他用纯正日语问。
假领事脸都变了,转身想跑,被护卫给拦住了。
“这位小姐,”真领事看着苏婉儿,语气挺平静,“把那份罪证交出来。”
苏婉儿没马上说话,就那么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要是您真是松本领事,告诉我,罪证里提到的‘樱花计划’是啥?”
真领事微微一笑:“这是机密,不能说。”
“我爹临死前说,能说出这仨字的人才能信。”她死死盯着他,“不然,就是个圈套。”
真领事脸色没啥变化,可那一瞬间,眼神里闪过一丝怪东西。
苏婉儿心里“砰砰”首跳。
她慢慢往后退,靠到墙角,手指碰到之前掉的武器,轻轻捡起来。
“你们到底是谁的人?”她压低声音问。
真领事还是笑着,慢慢走近她:“小姐,我给你个机会——交出罪证,我保你平安;不然……”
话还没说完,窗外一道寒光闪过,一支飞镖钉在地上,扬起一片灰。
沈九出现在门口,眼神冷冰冰的。
“我说过,会护你到底。”他淡淡地说。
真领事脸一沉,护卫们都拔枪了。
沈九不慌不忙,慢慢走进来,袖子一挥,几道银光闪过,好几枚飞镖精准地扎在护卫手腕上,枪都掉地上了。
“走!”他低喝一声。
苏婉儿二话不说,翻窗就出去了,沈九断后,俩人消失在黑夜里。
街道那头,顾承泽靠着树,听见动静,挣扎着站起来。
“咋样了?”他问。
“不是真的。”苏婉儿喘着气说,“他们早有准备。”
远处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好像有人追来了。
“没时间了。”沈九小声说,“得赶紧找到真领事。”
“可要是……”苏婉儿咬着牙,“真领事也……”
话没说完,一阵风吹过来,吹起她肩膀上的碎头发,也把她最后一点侥幸吹没了。
夜越来越深,城市模模糊糊的,只有前面一条路,通向不知道啥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