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刚撕开夜幕一角，咸湿的海风便一股脑儿地扑过来。苏婉儿站在窗前，指尖顺着后背新纹的图案，那墨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夜，好似生生刻进了骨头里。昨晚刺青的疼早凉透在心里，她明白，往后自己不再是那个只会摆弄琴棋书画的娇弱闺秀，而是背负血海深仇的复仇者。
顾承泽昨晚临走时那句“命运把咱俩拴一块儿了”，还在她耳朵边上嗡嗡响。她没搭话，也没必要搭话。当务之急，是找出地图的真正线索——百乐门舞厅，陈明远常去的老窝。
她挑了件深紫色织金旗袍穿上，发髻高高盘起，鬓角别了朵白玉兰，清冷中又添了几分艳丽。镜子里的人眉眼依旧动人，可往日的温婉没了踪影，眼底藏着锐利和隐忍。
“走。”她冲门外等着的青帮手下低喝一声，脚步稳稳地跨出老宅大门。
百乐门舞厅在法租界最热闹的地段，一到晚上就跟煮沸的锅似的，白天虽说没那么喧嚣，也时不时有几个穿着讲究的人进进出出。苏婉儿亮了亮顾承泽给的特别通行证，门口的守卫瞧了瞧就让她进去了。那通行证上盖着暗红印章，图案怪模怪样，既不像龙也不像蛇，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舞厅里灯光昏黄，空气里飘着香水和烟草的混合味儿。舞池中间，几对男女正跳着狐步舞，裙摆飘得像花，脚步踩得哒哒响。她眼睛一扫，就看到靠窗的桌子旁，坐着个穿西装、头发梳得溜光水滑的男人。
陈明远。
他正跟一个穿洋装的女人聊得眉飞色舞，满脸得意。苏婉儿心猛地一揪，步子慢慢迈过去，轻悄悄的却透着股狠劲儿。
“陈先生，好久不见啊。”她开了口，声音不大，周围几桌都听得真真儿的。
陈明远先是一愣，抬眼瞧见是她，眼神从惊讶变成了嘲讽：“哟，苏大小姐啊”，几年不见，胆子肥了，敢一个人跑这儿来了？
他身边的女人识趣地起身走了，就剩下他俩面对面。
我来问你件事儿。苏婉儿语调平平，三年前，你为啥背叛苏家？
“哈哈哈！”陈明远笑得格外刺耳，你也配问我这个？你娘跳楼那会儿，你就该死；你爹被关码头，你救不了他；现在你站这儿，也没资格跟我说话！
他扯着嗓子一喊，周围的客人都扭头看过来。“都听听啊，”这就是当年要投井自杀的苏家千金，今儿又跑这儿来博同情啦！
客人们交头接耳，有的首摇头叹气，有的捂着嘴偷笑。苏婉儿站在那儿纹丝不动，手指头却不自觉地攥紧了。
“陈明远，你今儿不给我个说法，明天有你好受的。”她压低声音。
“哟？你能把我怎么着？”他轻蔑地笑了一声，伸手就要推她，就你这样儿，还想在我面前逞能？
话还没落，苏婉儿一把抓住他手腕，反拧过来，把他拽进舞池中央。
“你这么爱跳舞，陪我跳支贴面舞呗。”
她动作干脆利落，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陈明远没防备，踉跄了几步，胳膊被她死死钳住，只能跟着她的节奏转圈圈。
音乐慢悠悠地淌着，两人贴得近极了，心跳声都快能听见了。苏婉儿一低头，瞅见他袖口里面绣着个暗金色徽章，模样稀奇古怪，像是哪个神秘组织的标志。“你加入了什么组织？”她贴着他耳朵问。
“轮不到你管。”陈明远咬着牙，使劲儿想挣脱。
“你背叛苏家，不光是为了钱吧？”她接着问，语气冷静得吓人，“你给谁卖命呢？”
“哼，你觉得你能套出我的话？”他冷笑着，“你爹就是个 loser，你也就是他留下的废物。”
苏婉儿眼睛一冷，脚步突然加快，借着舞步把他逼到角落，凑到他耳边说：你错了。我不是废物，我是火种。等着吧，我会把你的谎话全烧干净。
陈明远脸色刷地变了，刚要张嘴反驳，就听见一阵鼓掌声。“跳得挺好。”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苏婉儿回头一看，顾承泽穿着黑色长衫，表情冷冰冰的，手里拿着份折起来的文书。
“这位先生，借个光。”他走到舞池边上，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陈明远，“我宣布个事儿。”
全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我和苏小姐，订婚了。顾承泽慢慢展开文书给大家看，这是青帮长老亲自盖章的订婚协议书。
人群炸开了锅，七嘴八舌议论起来。顾少居然和苏家姑娘订婚了？
“不是说她早……”
“看来苏家还没彻底完呐。”
陈明远脸气得铁青，瞪着顾承泽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们啥时候的事儿？我咋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顾承泽语气平淡，“你看看这个。”
他把文书递过去，陈明远接过来一瞧，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文书上的印章是青帮长老专用的龙纹朱印，旁边还有个特殊标记，像只展翅的鹰嵌在云纹里。
“这是……”他瞳孔一缩，好像明白了什么。
“现在，你还敢欺负她吗？”顾承泽微微一笑，眼里却没一丝温度。
苏婉儿站在一边，看着陈明远的表情从愤怒变成惊讶，最后成了深深的忌惮。她清楚，这场戏才刚刚开场。
“走。”顾承泽伸手，苏婉儿轻轻搭上去，转身离开了舞池。
背后，陈明远还傻站在那儿，眼睛死死盯着那份文书，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走出舞厅，阳光照在脸上，苏婉儿却觉不出半点儿暖和。你说的订婚协议书……是真的？她问。
“真的。”顾承泽点点头，本来没打算公开，你刚才的表现让我觉得，是时候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谢谢。”
“不客气。”他望着远处的街道，眼神深邃，接下来，麻烦不止陈明远一个。
苏婉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街角一辆黑色轿车慢慢开过，车窗上映出个模糊的人影。
她下意识摸了摸后背的纹身，那冰冷的线条好像在提醒她：风暴，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