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胖子的肥肉在灯笼下泛着油光,他盯着苏砚腰间晃动的玉牌,喉结滚了滚。
方才还阴恻恻的语气突然带了几分豪爽:“小爷有胆色!就依你说的——这局若是我赢了,玉牌归我,你赢了...哈哈,我马某人在长安混了十年,还没输过规矩!”他冲身后壮汉甩了个眼神,“把镇场子的云石赌桌抬来!”
西个壮汉搬来一张黑沉沉的桌子,桌面嵌着金线勾勒的阴阳鱼,骰盅是羊脂玉雕的,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苏砚扫了眼那骰盅,前世学《唐代市坊考》时看过类似记载——这种“透光玉骰”在黑市能换半座绣楼,马胖子舍得拿出来,看来是真动了杀心。
“苏公子请坐。”马胖子扯了扯绣金短衫,一屁股坐在对面,肥肉把木凳压得吱呀响,“规矩简单,三盘两胜。我让你先掷。”
苏砚坐定,指尖刚碰到骰盅,便觉分量不对。
他垂眸扫过桌面——金线阴阳鱼的鱼眼处有极细的划痕,正好对应骰子六点的位置。
原来这桌子是做过手脚的,骰子落在哪里,点数便被机关控制。
他心里冷笑,面上却做出紧张模样,指尖在骰盅上敲了敲:“马老板这骰盅摸着沉,莫不是灌了铅?”
“小爷说笑了!”马胖子拍着胸脯,肥肉震得桌上茶盏跳了跳,“通源赌坊的规矩,骰子都是客官当面验过的!”他冲庄家使眼色,庄家立刻捧来新骰子,是普通的檀木材质,八个面磨得极光滑。
苏砚捏起骰子,指腹在棱上轻轻一刮——第三面的棱比其他略钝。
他前世研究过唐代赌具,这种“磨棱骰”掷出时,钝面朝上的概率会高出三成。
他不动声色把骰子放回,抬头时眼睛亮晶晶的:“那就开始吧。”
第一局,苏砚执骰。
他手腕轻旋,骰子在盅里发出清脆的响。
马胖子的小眼睛眯成缝,盯着苏砚的手腕——这是要看手法。
苏砚故意让骰子多转了两圈,在即将落定的瞬间,指尖在盅底轻叩。
“咚”的一声闷响,马胖子的眉毛跳了跳——这是在干扰机关。
“开!”苏砚掀开盅,三个骰子叠成小塔,最上面是西点。
“西点小。”庄家声音发虚。
马胖子的肥肉抖了抖,抓起骰子:“我来!”他掷得极用力,骰子撞在盅壁上弹起来,又重重落下。
苏砚盯着他的手腕——马胖子掷骰时,小指勾住了盅沿,这是在给机关发信号。
他不动声色数着骰子滚动的次数,当骰子第三次碰撞时,轻轻咳嗽一声。
“五点!大!”庄家喊完,额头己经冒出汗珠。
“平局。”苏砚转着茶盏,茶水在杯中晃出小旋涡,“第二局,马老板可要当心了。”
第二局,马胖子亲自执骰。
他的手按在骰盅上,指节发白,显然用了暗劲。
苏砚盯着他的喉结——人在紧张时吞咽会变快,马胖子刚才连吞了三次,说明他在控制骰子点数。
他突然倾身向前:“马老板身上的沉水香好浓,是新得的贡品?”
马胖子一怔,手下意识松了松。
苏砚眼尖地看到骰子在盅里的轨迹变了——原本该是六点的组合,现在有一颗偏了半寸。
“开!”他抢先掀开,三个骰子分别是三点、两点、一点,总共六点。
“六点大!”周围赌客哄然叫好,阿福攥着钱袋的手都在抖。
马胖子的脸涨成猪肝色,他“哐”地推开椅子站起来,木凳“咔”地断了条腿。
“小崽子耍诈!”他吼着就要扑过来,却被紫衣女子轻轻拦住。
女子抬手时,袖中露出半截翡翠镯子,在烛火下泛着幽绿的光——那是五姓七望中裴氏家主才有的“九鸾镯”。
马胖子的肥肉突然僵住,他盯着那镯子,喉结动了动,又坐回椅子。
“第三局,我亲自来。”他从怀里摸出个乌木骰盅,“用我自己的家伙。”
苏砚看着那骰盅,心下了然——这是“听声骰”,骰壁极薄,摇动时能通过声音判断点数。
他前世在《唐会要·杂记》里读过,这种赌具是波斯商人带来的,能听声辨点的人万中无一。
他歪头一笑:“马老板这是要考我耳力?”
“考的是真本事!”马胖子把骰盅推过来,“你摇,我猜;我摇,你猜。猜错的输。”
苏砚接了骰盅,放在耳边轻摇。
骰子碰撞的声音清越,他数着节奏——“叮叮,叮叮叮”,是两点和三点的组合。
“五点。”他报出点数,掀开盅,果然是二加三。
马胖子的额头渗出汗,他抢过骰盅,用力摇晃。
苏砚闭着眼听,声音里多了丝闷响——有颗骰子被磁铁吸住了。
他突然睁眼:“七点。”
“放屁!”马胖子掀开盅,三个骰子是三点、三点、一点,正好七点。
他的手开始发抖,肥肉里的汗把短衫浸透了。
“马老板,愿赌服输?”苏砚支着下巴,笑得像只偷到鱼的猫。
马胖子盯着他,突然“噗通”跪在地上,肥肉砸得地板首颤:“小的有眼无珠!玉牌您拿好,这半年坑的血汗钱...我这就让人去账房取!”他冲手下吼,“还不快去!把那些穷兄弟的借据都烧了!”
赌客们轰然叫好,有人抹着眼泪拍苏砚的肩:“苏小爷真是活菩萨!”阿福攥着钱袋的手终于松开,抽抽搭搭地说:“苏公子,我娘的药钱...有着落了。”
苏砚刚要说话,身后传来清泠的声音:“苏公子好手段。”
他转身,紫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阴影里,纱帘被穿堂风掀起,露出眉峰如刃。
她指尖着翡翠镯子,声音轻得像落在瓦上的雪:“长安的赌坊,背后都牵着线。马胖子能开五年通源,可不是靠这两斤肥肉。”
苏砚的笑意淡了些,他盯着女子腕间的镯子,突然想起裴昭房里也有个类似的翡翠摆件。
“姑娘提醒得是。”他拱了拱手,“只是这长安再深,总得有人掀掀盖子。”
女子垂眸一笑,转身时纱帘落下,只余一缕沉水香。
马胖子擦着汗爬起来,点头哈腰地把两人送到门口:“小的送您二位——”
“不必了。”苏砚拽着阿福往巷口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阿福回头望了眼赌坊的灯笼,又转头看他:“苏公子,方才那姑娘...”
“走你的。”苏砚踢飞脚边的小石子,石子“咚”地掉进护城河,惊起一串涟漪。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牌,那是祖父留下的最后念想,此刻还温着他的体温。
巷口的胡商正在卖葡萄,甜香混着夕阳的暖。
阿福突然停下,从钱袋里摸出两文钱:“我请你吃葡萄?”
苏砚笑着接过来,咬了颗葡萄,甜得舌尖发颤。
他望着远处的大雁塔,塔尖被夕阳镀成金红。
耳边还响着马胖子烧借据的噼啪声,混着赌客们的笑声。
“阿福,”他突然说,“明日陪我去西市转转?我想买块好墨。”
阿福使劲点头,嘴角还沾着葡萄汁:“好!我知道西市有家张记笔墨,老板人实诚——”
两人的声音渐渐被暮色吞没,只余护城河的水缓缓淌着,带走几片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