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深入骨髓的剧痛，伴随着一种沉重的窒息感，将黄落天从无边的黑暗中硬生生拽了回来。
意识像是沉在粘稠的泥沼里，挣扎着上浮。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左胸，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胸腔里搅动。右臂则完全失去了知觉，沉重得像不属于自己。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个熟悉的、简陋的树洞顶，而是陌生的、带着木质纹理的天花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而奇异的药草清香，盖过了血腥味。身下是柔软的床铺，盖着干净的被褥。
他转动唯一还能勉强活动的脖子，打量西周。这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小木屋，陈设简单，一桌一椅，几个药柜，墙上挂着晒干的草药。阳光透过木窗棂洒进来，形成温暖的光斑。这里是……哪里？
“唔……”他试图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只带起一阵剧烈的咳嗽，胸腔的剧痛让他瞬间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呀！你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和紧张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黄落天艰难地侧过头，看到了趴在床边小憩的雅雅。她似乎守了很久，粉色的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没休息好。此刻她正抬起头，粉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惊喜，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愧疚。
“你……你别乱动！”雅雅看到他咳嗽痛苦的样子，连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想去倒水，又怕碰到他，“翠玉灵姐姐说了，你的肋骨刚接好，右臂的骨头更是碎得厉害，她费了好大劲才用妖力和灵药帮你重塑固定住，绝对不能乱动！要静养！静养懂不懂！”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小心翼翼，与之前那个霸道蛮横的二小姐判若两人。
翠玉灵？黄落天模糊地记起，似乎是妖界有名的医师，和涂山一族关系匪浅。是她救了自己？是红红……不，是涂山之主的意思？他心中五味杂陈，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红红那恐怖力量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雅雅小心翼翼地端来一杯温水，里面似乎还融化了某种清香的药草。她笨拙地、极其轻柔地扶着黄落天的头，一点一点地喂他喝下。清凉甘甜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稍微缓解了不适。
“对……对不起……”喂完水，雅雅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都……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拉你去打工抵债，要不是我跟你打架还喝酒……姐姐她……她也不会误会……” 她的眼圈微微泛红，显然是真被吓坏了，也愧疚到了极点。看到黄落天被大姐一拳打得几乎不形、奄奄一息的样子，对她冲击太大了。
黄落天看着她这副样子，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说到底，他也是为了自保才绑了她，引发了后续的误会。他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想表示没关系，但胸口的疼痛让他只能发出一点气音。
就在这时，小木屋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涂山容容依旧是一身温婉的绿色衣裙，脸上挂着标志性的温和笑容，手里……不出意外地拿着那个厚厚的账本。她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
“雅雅姐，他醒了？”容容的声音轻柔悦耳，目光落在黄落天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感觉怎么样？翠玉灵姐姐的医术是妖界顶尖的，她说你的骨头接得很好，只要安心静养，配合灵药，不会留下后遗症。”
“容容……”雅雅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看到了债主，表情更复杂了。
黄落天看到容容，尤其是看到她手里的账本，心里本能地咯噔一下。这位三当家出现，准没“好事”！
“黄公子，”容容走到床边，笑眯眯地看着黄落天，语气温和得像春风拂面，“这次的事情，实在是一场误会，让公子受苦了。
红红姐她……性子是急了点，看到雅雅二姐被……嗯，那样绑着，难免会往最坏处想。我代红红姐和雅雅姐，向公子赔个不是。”
她微微欠身，礼数周到。但黄落天却感觉压力山大，这位三当家的“赔不是”，后面肯定跟着“但是”。
果然，容容首起身，笑容不变，话锋却自然一转：“不过呢，误会归误会，有些账，还是要算清楚的。”
她翻开手中的账本，动作优雅，声音清晰：“首先，是二姐之前赊欠的那些物品，以及由此产生的利息。这笔账，因为二姐的任性，给公子带来了后续诸多麻烦，红红姐己经发话，此债务与公子无关，一笔勾销了。”
黄落天闻言，心中顿时一松！压在心头的最大一块石头没了！
但容容的下一句话，又让他刚放下的心提了起来。
“但是，”容容翻过一页账本，“第二笔账，是公子的治疗费用。翠玉灵姐姐出手，用的都是上好的续骨生肌灵药，其中不乏年份久远的珍品。这诊金和药费嘛……”她顿了顿，报出了一个让黄落天眼前再次发黑的数字，绝对是天文数字！
“第三笔账，”容容无视黄落天苍白的脸色，继续翻页，“是公子的‘精神损失费’和‘误工费’。毕竟公子是因为涂山的误会而重伤，耽误了修炼和……嗯，生活。这笔费用，按涂山最高标准计算，也不算多……”
她每报一笔，黄落天的脸色就白一分。他感觉自己刚接好的骨头又要裂开了！这哪是算账，这是要他的命啊！他一个身无分文的妖，拿什么还？卖了自己都不够零头！
“容容小姐……”黄落天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我……我没钱……”
“小妹知道。”容容合上账本，脸上的笑容更加温柔灿烂，仿佛早就等着他这句话，“所以呢，小妹这里有个提议，可以帮公子解决这个‘小小’的难题。”
她微微俯身，靠近黄落天一些，眯缝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公子现在重伤未愈，需要一个安静、舒适且安全的地方休养。你那树洞嘛……显然不太合适。而我们涂山，正好在城里还有几处闲置的小院，环境清幽，灵气也还算充沛。”
“公子不如就选一处小院，暂且住下安心养伤。这治疗费、药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等等……”容容轻轻拍了拍手中的账本，“就当是涂山租借小院给公子居住的‘租金’了。公子只需安心住着，好好养伤，这笔庞大的债务，自然就由涂山承担了。公子觉得如何？”
黄落天愣住了。这……听起来像是天大的好事？免费住好地方，还不用还债？但经历了这么多，他太清楚这位三当家笑容下的算计了。
“容容小姐的意思是……我住下养伤，这些债就……抵消了？”他试探着问。
“抵消？”容容笑着摇摇头，“是‘租金’抵债。严格来说，公子是欠涂山一个……嗯，很大的人情。
毕竟我们提供了住所，承担了所有费用。公子只需要记得，在涂山需要的时候，力所能及地帮点小忙，还上这份人情就好。当然，养伤期间，公子是绝对自由的。”
黄落天沉默了。他看着容容那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笑容，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紧张、带着恳求（希望他答应别让债务再压回自己头上）的雅雅。再感受一下自己全身碎裂般的疼痛和虚弱……
他还有别的选择吗？回那个破树洞？以他现在这状态，怕是走不到那里就得散架。
而且，涂山红红那毁天灭地的一拳，让他对涂山的力量有了最首观的恐惧。拒绝？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位笑眯眯的三当家，有无数种方法让他“自愿”同意。
人情债……虽然听起来虚无缥缈，但总比眼前能压死妖的真金白银债务要好。而且，容容说的没错，他确实需要一个安全舒适的地方养伤。
“……好。”黄落天闭上眼睛，认命般地吐出一个字。他知道，自己算是彻底上了涂山这条船了。
“公子果然明事理。”容容的笑容更加真诚了几分，“那等公子伤势稍稳，能下床走动了，就让雅雅二姐带你去城里选一处合心意的小院吧。
好好养伤，涂山，以后就是公子的家了。”她说完，对雅雅使了个眼色，便带着那本厚厚的账本，轻盈地离开了小木屋。
木屋里恢复了安静。雅雅长长地松了口气，看向黄落天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主要是感激他答应下来，债务没落回她头上和一丝别扭的关心。
“喂……那个……你好好休息，等你能走了，我带你去挑院子！涂山城里的院子可好了！比你这破树洞强一万倍！”雅雅小声说道，努力想让气氛轻松一点。
黄落天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眼睛。家？他心中苦笑。
这用一身断骨和巨额“人情债”换来的涂山小院，真的能算是家吗？他只知道，自己欠涂山的，似乎越来越多了。
而未来的路，在这位精于算计的三当家面前，似乎也变得更加……身不由己。
几天后，在雅雅的搀扶或者说半拖半架下，身上还缠着固定夹板和绷带、脸色苍白的黄落天。
第一次以“住户”的身份走进了繁华的涂山城。最终，在靠近城市边缘、相对安静的一处小巷尽头，他选了一个带着小小庭院、只有两间正房和一间小厨房的朴素院落。
院子不大，但干净整洁，院角还有一棵老槐树，枝叶繁茂，投下大片阴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