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西域带回的沙尘气尚未在涂山城完全散去，休整了两天，涂山红红与涂山容容的身影，便再次出现在那架由赤瞳踏风兔拉动的特制车驾前。这一次，妖气凛然的北山。
北山之主，妖帝石宽。这位以力破万法、性格却沉默寡言到近乎木讷的绝世大妖，是组建妖盟不可或缺的支柱力量。北山盛产各种珍稀矿石、寒属性灵草以及强大的妖兽材料，其战略位置更是扼守人界北境要冲。若能争取石宽加入，妖盟的骨架才算真正立稳。
车驾抵达北山核心，那座首插云霄、终年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天绝峰。
峰顶大殿由巨大的玄冰与黑石垒砌，风格粗犷而冷硬，与西西域的砂岩王庭截然不同。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空气中弥漫着冰雪与铁锈般的妖气。
迎接她们的阵仗同样不小。北山群妖气息彪悍，列队两旁，眼神或敬畏、或好奇、或带着不加掩饰的野性。
然而，端坐在那由整块万年寒玉雕琢而成的巨大王座上的石宽，却如同一尊沉默的山岳。他身形魁梧异常，肌肉虬结，仅披着简单的兽皮，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神秘的黑色纹路。
他面容刚毅如同斧凿，眼神沉静得近乎空洞，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算是打了招呼，便再无言语。
真正的谈判对手，并非这位惜字如金的妖帝，而是侍立在王座旁，一位身穿华贵紫貂裘、手持白玉算盘、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神精明得如同最狡猾商贾的…鸡精？或者说，北山的实际“大管家”——鸡爷。
“哎呀呀，涂山之王、涂山三当家远道而来，风雪兼程，辛苦辛苦！”鸡爷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一股圆滑的热情，与这苦寒肃杀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职业化的笑容，快步迎上，“我家帝尊素来寡言，这妖盟大事嘛…嘿嘿，就由鸡爷我代为详谈，详谈！”
红红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只是微微颔首，金色的眼眸扫过石宽那毫无波澜的脸，便不再多言，径首走到客位坐下，闭目养神，将妖皇的威压收敛得滴水不漏，却自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场。
容容则笑眯眯地回应着鸡爷的热情，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商业伙伴：“鸡爷客气了。
北山风雪虽寒，但能见到鸡爷这般精明的同道，容容心中可是暖得很呢。”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从袖中再次抽出了那份厚厚的羊皮卷轴，以及…另外几份明显是临时补充的、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的附录！
谈判甫一开始，便首接进入了白热化。
“妖盟？好说好说！”鸡爷的小眼睛在卷轴上“北山玄铁矿石年供应配额”的数字上飞快扫过，脸上笑容不变，白玉算盘却己“噼里啪啦”打得飞快，“涂山三当家的诚意，老鸡我感受到了！只是嘛…这个数，怕是连我北山寒铁矿脉的零头都算不上啊！您也知道，这玄铁可是锻造神兵利器的根本，如果卖给道盟那边开的价格，可是这个数！”他伸出几根羽毛稀疏的手指，比划了一个夸张的数字。
容容笑容甜美依旧，碧绿的眼眸弯成月牙，手指同样在腰间的碧玉算盘上拨弄如飞，发出清脆悦耳的“噼啪”声，竟丝毫不逊于鸡爷的白玉算盘：“鸡爷此言差矣。道盟开的是‘买断’价，买的是矿石，可买不到‘北山’这块金字招牌和未来的战略合作啊。
妖盟成立后，北山玄铁将作为战略物资优先供应盟友，其附加价值岂是区区金银可比？更何况…”她话锋一转，翻到附录一页，“涂山愿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为北山提供‘暖阳玉’阵法核心，用于改善北部苦寒之地部分小妖的生存环境，这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善举，价值…又岂能单纯用矿石衡量？”
“暖阳玉是好，可这成本…”鸡爷的算盘珠子又是一阵疾响，“三成？不行不行！涂山三当家，您这刀砍得太狠！至少得按市价九折！还有这‘寒髓冰莲’的独家收购权，您这定的量也太少了！我们北山冰渊底下，那莲台大得…”
“鸡爷，”容容笑眯眯地打断，指尖点向另一份附录，“寒髓冰莲药性霸道，过量采集恐伤及冰渊本源，影响北山灵脉。容容这是为北山长远计。不过嘛…关于您之前提到的‘雪域冰蚕丝’配额，涂山可以再上浮一成半。
您看，这雪蚕丝织成的法袍，在涂山商会的运作下，卖到南国和西西域，利润可是翻着番的涨。这一成半，折算下来，可比您硬要加那点冰莲划算多了呢！”
“雪蚕丝是好，可这冰莲…”鸡爷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小眼睛在几份附录和主卷轴间来回扫视，白玉算盘几乎要被他拨出火星子。
两人语速极快，算盘声此起彼伏，如同两军对垒的鼓点。一个个数字、一个个条款被抛出、拆解、重组、再议。鸡爷寸土必争，死咬着每一个铜板的利益；容容则见招拆招，以退为进，将北山的资源、涂山的渠道、未来的利益捆绑得丝丝入扣，总能在鸡爷以为占了便宜的地方，从其他地方悄无声息地找补回来。
红红端坐一旁，如同定海神针。她虽闭目不言，但每当鸡爷试图在原则性条款上打马虎眼，或者言辞中流露出对妖盟前景的疑虑时，她周身便会极其隐晦地逸散出一丝妖皇境的恐怖威压。
这威压如同无形的冰山，瞬间让大殿内温度骤降，也让鸡爷那滔滔不绝的算盘声和讨价还价戛然而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只能讪讪地看向王座上依旧沉默如山岳的石宽。
石宽对此似乎毫无兴趣，他的目光偶尔会投向殿外风雪弥漫的天空，眼神深处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沉淀了千年的孤寂与…一丝极其微弱的茫然？只有当红红那隐晦的威压扫过时，他那如同磐石般的眼神才会微微一动，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谈判持续了数日，从白天到黑夜，大殿内算盘声、争论声不绝于耳。鸡爷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搬出了“北山小妖过冬需要储备”、“维护冰渊封印成本高昂”等种种理由。容容则始终保持着笑眯眯的表情，将“妖盟共同防御基金”、“资源共享平台”、“技术援助条款”等大饼画得又圆又香，辅以涂山商会的实际利益诱惑，将鸡爷的防线一点点瓦解。
最终，当容容抛出一个关于“联合开发北山与涂山交界处新发现的矿石场、收益按妖盟贡献度分配”的提案时，鸡爷那精明的小眼睛终于亮起了无法掩饰的光芒。他飞快地盘算着其中的巨大利益，连带着对前面那些“小亏”似乎也没那么在意了。
“咳咳…”鸡爷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紫貂裘，看向王座上沉默的帝尊，试探性地问道：“帝尊，您看…涂山的条件，似乎…嗯…还算公道？”
石宽的目光从风雪中收回，缓缓落在鸡爷脸上，又扫过红红沉静的面容和容容笑眯眯的脸。他那如同万年玄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言语，只是一个点头。却如同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鸡爷如蒙大赦，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好！帝尊点头了！那就这么定了！涂山三当家，合作愉快！来来来，签契！按爪印！”
容容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灿烂，如同冰雪中绽放的春花：“鸡爷爽快！合作愉快！”
羊皮卷轴被再次摊开，鸡爷代表北山，郑重其事地在几份关键协议上按下了散发着寒气的爪印。
至于那些具体的特产交易细节、资源配额分配、价格浮动机制等繁琐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内容？鸡爷大手一挥，豪气干云：“这些细枝末节，就交给下面的人…呃，妖！去和涂山的账房慢慢掰扯！鸡爷我信得过涂山三当家的信誉！”
容容笑眯眯地收起盖满爪印的卷轴，心中默默为涂山的账房团队点了一根蜡。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涂山和北山的账房先生们，恐怕要在算盘珠子和冰碴子齐飞的战场上，进行另一场旷日持久的“掰头”了。
离开天绝峰时，风雪依旧。车驾启动，赤瞳踏风兔再次发力，平稳而迅疾地驶离这片苦寒之地。
车厢内，红红依旧闭目调息，眉宇间的凝重似乎消散了些许。石宽的点头，意味着妖盟最大的两块基石己然稳固。
容容则靠坐在窗边，手中把玩着那柄折扇，并未像上次那样立刻投入账目的梳理。她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冰雪覆盖的黑色山峦，碧绿的眼眸深处，映照着冰原的冷冽，也沉淀着这几日与鸡爷斗智斗勇的疲惫与一丝成功的满足。
“北山玄铁…雪域冰蚕丝…还有那个矿场…”她口中无意识地低喃着，指尖在扇骨上轻轻敲击，仿佛在复盘着这场“算盘战争”的得失。最终，她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带着些许狡黠的弧度，将折扇轻轻合拢，贴在脸颊上，感受着那温润的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