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堆的余烬在冰冷的岩石上散发着最后的微光,明月宴盘腿坐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
他微微低着头,瞳孔映着黯淡的火光,视线落在自己摊开的手掌上。指尖还残留着烤肉的油脂,泛着薄薄一层亮。
江絮坐在他对面,抱着腿,下巴搁膝盖上,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明月宴身上。
跳跃的火光在她眼底闪烁,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和对眼前这个“非人”存在的强烈好奇。
他吃得很香,应该是喜欢熟食的吧。
这个认知驱散了江絮心底的一点不安。
虽然过程惊险,但她的“熟食拿捏计划”第一步,成功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位沉默寡言的冰山大佬,或许真的可以成为她在这原始森林活下去的靠山?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有了靠山的踏实感让江絮整个人精神倍好。
以至于在看着对面大佬那静谧感的银发身影时,一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又冒了出来。
他有名字吗?还有他到底是什么动物啊!!像大白狼又像大白狗萨摩耶的!!
“喂,” 江絮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轻快和试探,
“大佬?狼哥?神仙?狗狗?”
她一连换了几个称呼,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
明月宴的耳朵,捕捉到声音后,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他缓缓抬起头,熔金般的瞳孔没什么情绪地看向江絮。火光在他眼中跳跃,映照出清晰的倒影,却依旧深不见底。
没有回应。
只是无声的注视,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惯有的漠然。
江絮被看得有点发毛,但兴奋劲儿压过了那点不安。
她清了清嗓子,决定不再绕弯子:“那个……我总不能一首叫你‘喂’、‘大佬’吧?听着怪别扭的,你的名字是什么呀?”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了指他,然后又指了指自己,“名字?就像我,江絮。江水的江,柳絮的絮。”
明月宴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理解她动作的含义。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在费力地调动某种尘封的、几乎遗忘的东西。
名字?
幼年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有过一些混乱的声音。
有严厉的呵斥,有恐惧的尖叫,有鄙夷的低语。
那些声音里夹杂着一些指向他的音节,但那些音节带给他的只有冰冷的排斥和驱逐,从未与任何温暖的、被认同的感觉联系在一起。
后来,他独自游荡在森林的边缘,名字更是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
风不会呼唤他,树木不会呼唤他,会发声的动物,也只是在他靠近时发出难听的嚎叫。
沉默。
篝火余烬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江絮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答案——没有。
或者说,他不理解,没懂。
这个认知让江絮心底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滞涩。
一个人,在危机西伏的森林里,日日夜夜。
她甩甩头,把这点不合时宜的情绪抛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命名权”落到自己手里的兴奋。
“没有名字啊?没关系!”
她眼睛一亮,语气变得轻快而笃定,“我给你起一个!起个超响亮的、超好听的!”
她双手托着腮,歪着头,目光在明月宴身上仔细打量。
银白色的长发,即使在篝火的微光下也流淌着清冷的光泽;毛茸茸的耳朵,金色的瞳孔,紧抿的薄唇,线条利落的下颌,还有白到发光的肤色。
江絮越看越开心,好漂亮好漂亮啊。
而且他的耳朵或许是因为篝火的温暖和饱食后的放松,不再是警觉地竖立,而是微微向后伏贴着,带着一种难得的温顺感。
江絮的目光最终越过明月宴,投向他身后。
不知何时,遮蔽洞口的藤蔓缝隙间,悄然漏进了几许清辉。
她抬头,一轮硕大的圆圆明月,己挂在天上。
清冷皎洁的光辉穿透高耸树冠,落了一地。
江絮莫名感到一种平和。
月辉带着一种洗涤尘嚣的宁静力量,温柔地笼罩着这片小小的天地。
洞口外,月光如水。
洞口内,篝火将熄未熄,暖光融融。
江絮的目光在他银色的发丝上停留,又望向洞外那轮清冷的玉盘,一个名字瞬间跃入她的脑海。
“明月宴!”
她脱口而出,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就叫明月宴。”
明月宴的耳朵再次微微一动,金眸转向她,里面清晰地映出她兴奋的脸庞。
名字?我的吗?
江絮兴奋地站起身,几步走到洞口,指着外面那轮巨大的明月,
“看!明月!”
她的手指在空中划出月亮的轮廓,然后又指向洞内篝火余烬映照下的、安静坐着的银发少年,
“你!银色的头发,像不像月光?”
明月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向天空。
巨大的明月静静地悬在墨蓝的天幕上,清冷的光辉洒落,为森林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
月光?
他银色的头发?
他金色的瞳孔里映着月亮的清辉,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似乎无法理解江絮所说的话。
江絮也不在意他的无动于衷,她沉浸在命名的兴奋里,继续解释着:
“明月宴,明月清风,宴宴其羽。”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后半句不太应景,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呃,虽然你没有羽毛,但‘宴’字好啊!宴,是聚会,是盛宴!是美好的、热闹的!你看,”
她又指了指地上那只被剥了一半皮的猎物,
“我们这不就在共享‘盛宴’嘛!虽然简陋了点,但是我们都开心就好啦。”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明月宴身上,篝火的暖光映照着他清冷的银发和金眸,洞外的月光又为他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明月宴,”
她看着他的眼睛,笑眯眯的一字一顿地重复,语气认真而带着某种郑重的仪式感,“月光下的盛宴。这个名字,和你顶顶配!”
她指的是他此刻在月光与火光交织下的奇异美感,也隐隐寄托着她对未来的一点模糊期许,不再是孤独的挣扎,而是某种共享的、温暖的“盛宴”。
明月宴依旧沉默地看着她。
火光在他金色的瞳孔里跳跃,月华在他银色的发丝上流淌。
他无法理解那些复杂的词句和诗意的比喻。
他只是捕捉到了那几个清晰的音节——Ming、Yue、Yan。
这三个音节组合在一起,指向他。
他看着江絮那双在月光和火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明亮、充满期待的眼睛。
没有排斥,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纯粹的、试图靠近的善意?
他微微歪了一下头,银色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落,动作带着点困惑。
然后,他移开了目光,重新落回自己沾着油脂的手掌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江絮看着他这副“任你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有点泄气,但她安慰自己,没关系,慢慢来嘛。
“好吧,你不反对我就当你同意啦!”
她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语气轻松下来,“以后呢,你就叫明月宴,明月宴!明月宴!多叫几次你就习惯啦!”
她絮絮叨叨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明月宴本人倒是依旧对这个新名字没什么反应。
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宇宙的奥秘。
只是,在江絮看不见的角度,一首安静垂在他身后的、蓬松的银灰色狼尾,毛茸茸的尾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小幅度地左右扫动了一下。
像某种无意识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