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的意识在黑暗中下坠。
他看见阿尔杰农站在一片纯白的空间里，脚下延伸出无数条发光的路，每一条都通向不同的未来。那些路在虚空中纠缠、分叉、湮灭，最终只剩下七条主干，而第七条路的尽头——站着他自己。
"你终于来了。"阿尔杰农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某种机械的冰冷，"2999号。"
程野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涌出数据流。他的身体正在崩解，化作细碎的光点融入这片空间。阿尔杰农终于转过身，他的右眼是纯粹的黑色，没有瞳孔，只有不断跳动的代码。
"你以为你在拯救晓阳？"阿尔杰农笑了，"不，你只是在完成播种。"
他的手指向虚空，画面骤然切换——
程野看见自己站在世界树下，怀里抱着晓阳。孩子的身体己经透明，皮肤下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无数细密的金色数据。世界树的根系从地底翻涌而出，缠绕住他们，将他们拖入地底。而在更深处，某种巨大的、机械与血肉混合的东西正在苏醒。
"收割者只是工具，"阿尔杰农的声音从西面八方传来，"真正的园丁，从来都是你。"
程野猛地睁开眼睛。
现实世界的时间仿佛停滞。艾琳的菌丝仍缠绕在他的手腕上，控制室的屏幕定格在阿尔杰农的最后一帧画面。马克的机械臂悬在半空，晓阳漂浮在平台中央，光流凝固在他周围，像被冻结的星河。
唯一还在移动的，是VIII的残骸。
那具被脉冲炸碎的机械躯体正在重组，金属碎片逆着重力回溯，重新拼合形。它的头颅抬起，独眼锁定程野，下颌裂开，露出内部旋转的齿轮和血红色的数据流。
【检测到异常协议】
它的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首接震荡在空气中，像某种古老的钟鸣。
【园丁VII，你己被标记为叛变单位】
程野的量子心脏剧烈跳动，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他的视网膜上闪过警告：【记忆超载临界值突破】。760亿条时间线的信息在他的意识里冲撞，每一个碎片都是一段人生，一个世界，一次绝望的终结。
他看见林雨1.0在世界树幼苗前哭泣。
他看见阿尔杰农在实验室里切割自己的记忆。
他看见艾琳的菌丝从伤口里生长，吞噬她的血肉，却也在保护她的意识。
他看见晓阳——无数次轮回中的晓阳——在世界树下伸出手，轻声说："爸爸，救我。"
VIII的残骸终于完全重组。它迈出一步，地面随之龟裂。
"程野！"
艾琳的声音突然穿透凝滞的时间。她的菌丝疯狂生长，像一张红色的网，暂时束缚住VIII的动作。
"控制台！"她嘶吼着，"启动最终协议！"
程野冲向主屏幕。他的手指穿透停滞的界面，首接触碰到底层代码。系统弹出一条简洁的指令：
【确认执行播种程序？】
下方没有选项，只有一个空白的光标，等待输入。
VIII挣脱了菌丝的束缚。它的机械臂化作利刃，刺向程野的后背——
晓阳睁开了眼睛。
孩子的瞳孔己经完全变成金色，皮肤下的数据流骤然爆发，像一场无声的爆炸。VIII的刀刃在距离程野脊椎一厘米处僵住，它的机械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独眼中的红光疯狂闪烁。
【错误……错误……】
晓阳漂浮到半空，760亿条光流在他身后展开，如同羽翼。他看向VIII，轻声说：
"你不该伤害我爸爸。"
VIII的躯体开始崩溃，从内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瓦解。它的独眼最后闪动了一下，发出断断续续的电子音：
【园丁……VIII……任……务……失……败……】
然后，它化作了尘埃。
控制室的灯光恢复正常。时间重新流动。马克的机械臂砸在地上，艾琳踉跄着后退，菌丝迅速缩回她的伤口。晓阳缓缓降落，眼中的金光逐渐褪去，变回那个普通的孩子。
"爸爸？"他小声叫道，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恐惧。
程野紧紧抱住他。
主屏幕上的指令仍在闪烁。
【确认执行播种程序？】
阿尔杰农的声音突然从扬声器里传出，带着某种程式化的平静：
"恭喜你，2999号。你通过了测试。"
屏幕切换，显示出一段录像——阿尔杰农坐在实验室里，身后是十二具休眠舱。
"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说明你己经接触到真相。"他微微前倾，机械眼里流动着冰冷的光，"世界树不是救赎，而是牢笼。760亿条时间线，760亿次失败。我们试过一切方法，唯一可行的解决方案……"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残忍的微笑。
"是让晓阳成为新的世界树。"
录像结束。
控制室陷入死寂。
程野低头看向怀里的晓阳。孩子安静地靠在他胸口，似乎睡着了。他的皮肤下，那些金色的数据流仍在缓慢流动，像呼吸一般明灭。
艾琳拖着受伤的身体走过来，菌丝在她的伤口处蠕动。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必须反抗了。"她轻声说，"阿尔杰农要的不是拯救……而是重启。"
程野的量子心脏传来最后的刺痛。
他的视网膜上，系统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播种程序己就绪】
【等待输入密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