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深秋,阿巴丹炼油厂的储油罐在暮色中如黑色巨塔般矗立,探照灯的光柱刺破伊朗南部的夜空。石油工人阿里·贾法里蹲在管道检修口,用扳手拧紧泄漏的法兰,黑色原油顺着他皲裂的手掌滴落,在混凝土上砸出深色的星芒。远处传来英国监工的皮鞭声,夹杂着新到劳工的哭嚎——那些来自胡齐斯坦省的农民,还没学会使用防毒面具,就被赶进苯蒸汽弥漫的车间。
"阿里,看看这个。"老工人哈米德·纳吉递来一份油印传单,纸张边缘沾着沥青,"德黑兰的学生们在议会大厦前绝食了。"
传单上用波斯文烫金大字写着:"石油是真主赐予伊朗的恩典,不是英帝国主义的提款机!"阿里将传单塞进工装上的破洞,金属饭盒里的馊面饼硌着胸口——那是他三天前的口粮。"哈米德大叔,"他的声音被压缩机的轰鸣吞没,"去年我们提炼了三百万吨原油,可我的女儿连治肺结核的药都买不起。"
与此同时,德黑兰的议会大厦正在上演激烈辩论。穆罕默德·摩萨台穿着传统的黑色斗篷,站在议事厅中央,银质眼镜链在吊灯下闪烁。他手中挥舞的不是演讲稿,而是1901年英伊石油公司租让协议的副本,泛黄的羊皮纸上英国国王爱德华七世的签名己模糊不清。
"看看这条款!"他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英国公司拿走84%的利润,却只给伊朗留下零头!他们在阿巴丹修建高尔夫球场,却让我们的工人住在窝棚里!"
议会后排的亲英派议员法赫德·米尔扎突然起身,礼服上的英国巴斯勋章叮当作响:"摩萨台先生,英伊公司提供了就业机会!"
"就业机会?"摩萨台从怀中掏出一叠尸检报告,纸页上的波斯文诊断书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这是阿巴丹工人的死亡记录,平均寿命只有37岁!他们不是在工作,是在慢性自杀!"
会议室外,上万名民众正在聚集。头巾商贩马哈茂德·礼萨将货物摔在地上,对着扩音器怒吼:"英国人喝我们的石油,让我们喝石油废水!"他脚下的英国纺织品被愤怒的人群踩成碎片,染着苯胺紫的布料与地上的血迹混在一起,形成诡异的紫色纹路。
1950年元旦,阿巴丹爆发大罢工。阿里·贾法里带领三千名工人堵塞了输油管道,他们用身体组墙,任凭英国装甲车的履带在不远处碾轧。一位老妇人突然冲出人群,将盛满浑浊河水的铜壶砸在装甲车前:"这是我们村庄的水源,被你们的油田污染了!"
英国驻伊朗大使弗朗西斯·谢泼德在领事馆内砸碎了波斯花瓶,青花瓷片溅落在刚收到的伦敦密电上:"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国有化,必要时启动经济制裁。"他拨通了英伊石油公司总经理的电话,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告诉那些暴民,没有我们的技术,他们连一滴油都炼不出来!"
电话另一端,公司总经理约翰·洛锡安正在查看卫星照片。波斯湾上,英国油轮排成队列,准备切断伊朗的石油出口。"大使先生,"他点燃雪茄,"我们己经通知了所有欧洲炼油厂,停止购买伊朗原油。"
1951年3月,伊朗议会以79票赞成、12票反对通过石油国有化法案。消息传来,德黑兰全城沸腾。摩萨台在议会大厦阳台上举起法案文本,民众抛起的鲜花遮住了他的视线,却遮不住他眼中的泪光。"今天,"他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全国,"伊朗重新成为自己石油的主人!"
阿里·贾法里在阿巴丹炼油厂升起崭新的伊朗国旗,看着英国工程师灰溜溜地登上撤离的轮船。他抚摸着胸前的工牌——那个被英国监工砸碎后又用铜丝缀合的旧物,背面刻着一行小字:"1935年,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将波斯更名伊朗,而今天,我们让伊朗真正属于伊朗。"
然而,胜利的喜悦很快被阴影笼罩。英国宣布冻结伊朗在海外的所有资产,皇家海军开始拦截伊朗油轮。洛锡安在伦敦的新闻发布会上展示伪造的照片,画面中"伊朗工人"正在破坏炼油设备:"看看他们的技术水平,国有化只会让油田变成废墟。"
在德黑兰的首相府,摩萨台看着最新的经济数据,钢笔在预算案上留下深深的划痕。英国的制裁导致伊朗石油出口骤降90%,国库空虚,物价飞涨。"他们想饿死我们,"他对秘书说,"但我们有真主的佑助,还有全世界正义之士的支持。"
此时,华盛顿的白宫椭圆形办公室,杜鲁门总统将中情局的秘密报告推给国务卿艾奇逊:"英国要求我们介入,说摩萨台是共产主义傀儡。"报告里夹着一张摩萨台与苏联大使的合影,却刻意隐去了拍摄于联合国会议的背景。
艾奇逊扶了扶眼镜:"陛下,英国在伊朗的利益关乎西方在中东的战略布局。或许,我们该考虑'温和'的干预措施。"他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波斯湾,那里的英国军舰正在集结,而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特工,己经悄然潜入德黑兰的大街小巷。
波斯湾的海浪拍打着阿巴丹的防波堤,阿里·贾法里站在新成立的伊朗国家石油公司门前,看着工人们拆除英伊石油公司的铜制标牌。阳光照在他胸前的工牌上,铜丝缀合的裂痕闪闪发光,如同波斯细密画中永不愈合的伤口。他不知道,这场石油国有化运动,虽然点燃了民族主义的烈火,却也将伊朗推向了更复杂的国际博弈漩涡,而那些在黑金呐喊中团结起来的人民,即将面临更严峻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