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深冬，外约旦的安曼军营被薄雾笼罩，年轻的阿拉伯军团中尉阿卜杜勒·拉赫曼蹲在操练场边，用碎布擦拭着手中的李-恩菲尔德步枪。枪托上的英文字母"EIIR"己被风沙磨得模糊，露出底下黯淡的木质纹理——这是英国一战时期的库存武器，如今成了外约旦军队的制式装备。不远处，英国军事顾问查尔斯·格兰特少校正用马鞭抽打沙地，训斥着队列中步伐不齐的新兵："你们这是行军，还是骆驼队迁徙？"
"少校，士兵们连合适的靴子都没有。"阿卜杜勒站起身，他的卡其布制服肘部磨出了破洞，"昨天训练，三个士兵的鞋底掉了。"
格兰特冷笑一声，调整着擦得锃亮的皮靴："外约旦的沙漠不需要精致的装备。记住，阿拉伯军团的任务是维持治安，不是打仗。"他指向军营中央的旗杆，米字旗与外约旦的黑白红三色旗并列飘扬，但三色旗的绳索要短上一截，象征着从属地位。
外约旦军事力量的建立始于1920年代，在英国托管下组建的阿拉伯军团，名义上是本土武装，实则是英国殖民统治的工具。军团首任指挥官约翰·格拉布（Glubb Pasha）制定的训练手册里，用英文写着赤裸裸的条款："约旦士兵的首要职责是配合英军行动，未经许可不得擅自调动。"阿卜杜勒的父亲曾是反抗奥斯曼帝国的战士，此刻若泉下有知，定会为儿子手中这把殖民印记的步枪感到耻辱。
1940年夏，军团接到英国中东司令部的命令，开赴巴勒斯坦镇压阿拉伯起义。阿卜杜勒在行军途中看到，英国坦克编队驶过，履带碾碎了阿拉伯农民的麦田，而他带领的步兵连只能徒步跟进，水壶里的水己被烈日晒得发烫。"我们在镇压自己的兄弟。"下士法鲁克低声说，他的头巾上还沾着家乡杰拉什的泥土。
在耶路撒冷郊外的伏击战中，阿拉伯起义者使用的捷克造轻机枪火力凶猛，阿卜杜勒的连队却只能用老旧的步枪还击。当他请求炮火支援时，英军炮兵指挥官在无线电里咆哮："你们的任务是吸引火力，不是要求支援！"最终，连队伤亡过半，却只缴获了几支生锈的猎枪——英国情报部门所谓的"叛乱分子重武器"，不过是夸大其词。
安曼的军事会议室内，格拉布帕夏用象牙指挥棒敲击着中东地图，红色箭头指向伊拉克边境："英军需要你们控制马安铁路，阻止轴心国渗透。"阿卜杜勒看着地图上外约旦军队的部署，像棋子般被随意摆放，而英国驻军的蓝色标记却占据着关键据点。"我们没有反坦克武器，"他鼓起勇气说，"如果遇到德国装甲车..."
"外约旦不会有装甲车，"格拉布打断他，点燃了烟斗，"你们的骑兵连足以应对任何威胁。"烟雾缭绕中，他身后的墙上挂着大英帝国的殖民版图，外约旦被标注为"非战略要地"，军队预算仅为英属巴勒斯坦的十五分之一。
装备的落后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军团的"装甲部队"只有三辆一战时期的劳斯莱斯装甲车，引擎时常抛锚；炮兵连的西门75毫米山炮，炮弹存量不足百发；空军更是只有两架英国淘汰的"虎蛾"教练机，主要用于侦察和运输邮件。阿卜杜勒在维修车间看到，机械师们用骆驼皮和铜线修补破损的瞄准镜，笑称这是"外约旦特色的军事创新"。
1946年外约旦独立后，情况并未改善。英国以"协防"为名，继续控制着军队的指挥权和装备供给。新上任的约旦国王阿卜杜拉试图推动军队本土化，却在采购武器时处处碰壁——英国禁止约旦购买先进装备，美国则以"中东稳定"为由拒绝出售。阿卜杜勒被派往英国桑赫斯特军校进修，却发现核心战术课程对阿拉伯学员保密，他只能在图书馆偷偷抄写二手资料。
1948年阿以战争爆发，阿拉伯军团被卷入冲突。阿卜杜勒带领连队驻守拉特伦要塞，面对以色列的"谢尔曼"坦克，他们只能用莫洛托夫鸡尾酒和血肉之躯抵抗。"英国人答应的反坦克炮呢？"士兵们在战壕里嘶吼，而无线电里传来的只有英军指挥部的冷漠指令："坚守阵地，等待援军。"最终，要塞失守，阿卜杜勒看着战友的尸体被坦克履带碾过，手中那把李-恩菲尔德步枪的枪管己打得通红。
战争结束后，阿卜杜勒解甲归田，在安曼开了家修理铺。某天，一个英国老兵走进店里，拿出一支需要维修的步枪——正是和他当年使用的同款李-恩菲尔德。"这枪救过我的命。"英国老兵说。阿卜杜勒接过枪，在枪托内侧摸到一个模糊的刻痕，那是他当年刻下的阿拉伯文"自由"。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出工具箱，仿佛在修复一段被殖民阴影笼罩的军事记忆。
外约旦的军队如同青铜时代的之刃，虽有保家卫国的决心，却受制于落后的材质与他人的锻造。当阿卜杜勒在夕阳中擦拭着那把步枪时，他知道，真正的自主防御，从来不是靠别人恩赐的武器，而是挣脱殖民枷锁后，用自己的双手铸剑的勇气。而那面曾与米字旗并列的三色旗，终究要在挣脱绳索后，才能在战场上真正飘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