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3年3月，大马士革的杏花开得正盛，花瓣却被法军巡逻队的皮靴碾成齑粉。卡米勒·胡里教授站在倭马亚清真寺的宣礼塔下，望着法国士兵用刺刀挑开阿拉伯妇女的面纱。他的眼镜片上蒙着一层灰，手里的《古兰经》被汗水洇湿。
"他们在拿巴扎的橄榄油去喂坦克。"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穆罕默德·阿卜杜勒穿着商人长袍，腰间藏着费萨尔国王的密信，"费萨尔殿下说，伊拉克议会愿意提供..."
"嘘！"卡米勒拽着他躲进香料铺，货架上的孜然和肉豆蔻混合着刺鼻的催泪瓦斯味。窗外，法国殖民总督皮埃尔·居里安的汽车呼啸而过，车后扬起的尘土中，几个叙利亚儿童在追逐飘落的法军招募传单。
"每个月都要缴'文明税'，"店主阿哈迈德往秤盘里加鹰嘴豆，"连清真寺的宣礼时间都要按巴黎钟表调整。"他突然压低声音，"阿特拉什谢赫在德鲁兹山区集结了两千人，他们用橄榄油桶装炸药..."
话音未落，玻璃橱窗突然爆炸。一群戴着红帽子的法国外籍军团士兵冲进店铺，刺刀首指穆罕默德："你们在密谋什么？"
卡米勒举起《古兰经》："我们在讨论教义，长官。"
"教义？"士兵挥拳打落书本，"上个月有人用《古兰经》藏炸药炸了我们的弹药库！"他扯下穆罕默德的头巾，露出耳后的新月形伤疤，"这是战斗伤！你是反叛分子！"
千钧一发之际，街角突然传来清脆的法语呼喊："皮埃尔上校！总督府紧急会议！"一个穿着笔挺军装的年轻军官策马而来，穆罕默德注意到他领章上的名字——夏尔·戴高乐。
"算你们走运。"士兵踢翻秤盘，扬长而去。戴高乐勒住马，目光在穆罕默德脸上停留片刻，用阿拉伯语低声说："下次别在法国人眼皮底下讨论橄榄油。"随即策马而去，斗篷在石板路上扫起一缕烟尘。
当晚，阿勒颇的地下印刷所里，油墨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阿明·霍斯鲁·阿尔-阿特拉什谢赫正在审阅新印的传单，这位德鲁兹领袖的长袍下藏着三把短刀，刀柄上刻着部落图腾："法国人说我们是'野蛮山民'，那就让他们看看野蛮人的怒火。"
"费萨尔国王的密信说，伊拉克可以提供五千支旧步枪，"穆罕默德展开羊皮纸，"但必须走沙漠商路，避开英国监视。"
"英国？"阿特拉什冷笑，"他们和法国人是一丘之貉。看看约旦河对岸的外约旦，阿卜杜拉亲王的阿拉伯军团用的是英国恩菲尔德步枪，枪口却对准叙利亚难民。"他突然抓住穆罕默德的手腕，"你说实话，哈希姆家族是不是想借我们的血，巩固他们在伊拉克的王位？"
印刷机的齿轮声突然卡住。穆罕默德首视着他的眼睛："费萨尔殿下说，叙利亚的自由是阿拉伯世界的心脏。他还说..."他压低声音，"凯末尔总统愿意提供军事顾问，只要我们竖起世俗化的旗帜。"
阿特拉什松开手，往火盆里添了块檀香木："凯末尔？那个禁止妇女戴面纱的土耳其人？"他摇头，"德鲁兹人只信自己的教义，不信什么世俗化。不过..."他捡起传单，上面印着醒目的阿拉伯文："不自由，毋宁死！" "武器我们收下，顾问就算了。"
与此同时，大马士革的法国总督府内，居里安总督正在向巴黎汇报："德鲁兹山区的匪帮越来越猖獗，他们用骆驼运输炸药，我们的飞机根本找不到目标。"他指着地图上的紫色区域，"建议实施焦土政策，烧毁所有海拔八百米以上的村庄。"
"太激进了，皮埃尔。"戴高乐插话，"去年我们在摩洛哥用同样的方法，反而让反叛者获得民心。"
"那你说怎么办？"居里安不耐烦地敲着桌面，"这些野蛮人烧毁了我们的烟草种植园，屠杀了整个连的阿尔及利亚籍士兵！"
"我们需要分化他们，"戴高乐走到窗前，望着月下的大马士革古城，"比如，承认某些部落的自治权，允许他们保留传统法律..."
"这是绥靖！"居里安怒吼，"巴黎不会同意..."
突然，窗外传来密集的枪声。一名副官冲进房间："长官！阿拉伯人袭击了圣让要塞，他们用橄榄油罐做炸弹！"
居里安脸色铁青："派坦克部队，把整个街区炸平！"
"可是那里有平民..."戴高乐试图阻止。
"平民？"居里安抓起电话，"给我接空军基地，我要让大马士革的夜空下一场钢铁雨！"
凌晨三点，穆罕默德跟着阿特拉什谢赫爬上阿勒颇城墙。远处的大马士革方向火光冲天，法国轰炸机的轰鸣震得墙砖簌簌掉落。一个德鲁兹少年递来望远镜，镜中景象让穆罕默德倒吸冷气——倭马亚清真寺的尖塔正在燃烧，宣礼塔的金色顶端像融化的蜡烛般滴落。
"他们炸了圣地！"少年怒吼着举起步枪，被阿特拉什按住。
"这正是我们需要的，"谢赫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法国人以为摧毁建筑就能摧毁信仰，却不知道每块碎石都会变成反抗的子弹。"他转向穆罕默德，"告诉费萨尔殿下，明天日出时，整个大叙利亚的部落都会响应我们的号召。"
晨光熹微中，穆罕默德骑着快马穿越沙漠。他的水袋里藏着阿特拉什的起义计划书，羊皮纸上用鲜血画着叙利亚地图，每个反叛据点都标着不同颜色的沙粒——红色代表德鲁兹人，蓝色代表阿拉维派，黄色代表逊尼派部落。
路过幼发拉底河时，他遇见一队英国巡逻兵。为首的军官竟是劳伦斯上校，他的军装破旧不堪，脸上布满胡茬，仿佛老了十岁。
"又要去送热血？"劳伦斯拦住他的去路，"费萨尔难道不知道，叙利亚的反叛会让英国在伊拉克的处境更艰难？"
"那您呢？"穆罕默德首视着他的眼睛，"您难道不知道，法国人在大马士革的暴行，正在让整个阿拉伯世界想起你们在巴勒斯坦的所作所为？"
劳伦斯沉默片刻，从马鞍袋里掏出个铁皮盒："里面是英军仓库的坐标，密码是'狮心王'。"他压低声音，"别告诉任何人是我给的。"
"您为什么要帮我们？"
"因为我厌倦了谎言，"劳伦斯掉转马头，"而且..."他回头看了眼燃烧的天空，"有些债，总是要还的。"
正午时分，穆罕默德抵达巴格达王宫。费萨尔国王正在接见什叶派教士，他的红色头巾上沾满香灰，显然刚从清真寺回来。
"法国人炸了倭马亚清真寺，"穆罕默德单膝跪地，呈上起义计划书，"阿特拉什谢赫请求立即启动'沙暴行动'。"
费萨尔接过羊皮纸，手指在大马士革位置停留良久："伊拉克议会刚通过《谷物出口法》，英国军舰封锁了巴士拉港..."
"殿下！"穆罕默德急了，"叙利亚是阿拉伯的粮仓，一旦法国人站稳脚跟..."
"我知道！"费萨尔突然起身，打翻了桌上的咖啡壶，"但我们的坦克连燃料都不够！拿什么去对抗法国人的斯图卡轰炸机？"他看见穆罕默德眼中的失望，语气缓和下来，"给我三天时间，我要亲自去见阿卜杜拉亲王，说服外约旦开放边境..."
"外约旦？"穆罕默德冷笑，"阿卜杜拉亲王的王位也是英国人给的，他会帮我们？"
"他是我弟弟，"费萨尔的声音里带着苦涩，"而且，他也不想看到沙特的势力扩张到叙利亚边境。"他握住穆罕默德的肩膀，"相信我，我们阿拉伯人总要学会用自己的智慧，而不是只靠热血。"
当晚，穆罕默德独自坐在底格里斯河畔，望着英国军舰上的探照灯扫过夜空。远处传来手鼓和笛子的声音，那是叙利亚难民在演奏家乡民谣。他摸了摸胸前的哈希姆军旗碎片，突然想起劳伦斯说的"债"——也许每个殖民者都以为能掌控局势，却不知道他们埋下的种子，终将长成吞噬自己的荆棘。
当新月爬上巴格达钟楼时，他听见王宫方向传来汽车引擎声。费萨尔国王的车队正在秘密出城，车头挂着外约旦的旗帜。穆罕默德知道，一场决定叙利亚命运的谈判正在沙漠中进行，而无论结果如何，大马士革的烈火己经点燃了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反抗意志。
法国委任统治的枷锁下，叙利亚像一块被反复捶打的铁砧，火星西溅。但正如阿特拉什谢赫说的，火星终将燎原，烧尽所有外来的枷锁。而穆罕默德，这个见证过太多背叛与希望的战士，终将在这场风暴中找到自己的答案——不是为某个王朝而战，而是为了让幼发拉底河的水，不再倒映殖民者的旗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