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阁楼上下，不知何时响起来了蚊蚋般的议论声：
“啧，便是新招的那两个女吏？当真，不成体统，污了官衙清净之地！”
“瞧瞧那形容，与逃难乞儿何异？哪里有半分官身威仪？女子为吏，本就是颠倒乾坤，果然……”
“孔老大人动了真怒，这两人日后的官吏之路怕是，悬了……”
“日后？哪还有日后，眼下这关能过去都算烧高香了。”
“哼，自取其辱，女子就该安守本分，抛头露面，自取其祸！”
那些目光里的鄙夷，幸灾乐祸，乃至一丝对“异类”即将被碾碎的兴奋，要将她们拖入深渊。
苏半夏感觉愤怒，非常愤怒，生平第一次，但是她没有办法，发生迟到这种低级错误本就是她们自己的原因，不可能像之前一样一口一个“老娘如何如何”上去胡搅蛮缠。
但想必，孔老夫子也不会任由周围这般杂乱无序下去，从他之前说的话不难看出，他就是一个古板迂腐的老头子，谁冒犯了他定的规则，就会受到惩戒，现在演变成吵闹的大堂应该触及他的霉头了。
再忍一会儿，再忍一会儿，那些流言蜚语就会散去……
但过了一会儿，周围对她俩的指指点点不但没有消散，反而变本加厉。
她抬起头，正对上孔老夫子那双昏黄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感情，这下，苏半夏明白了，周围这些议论都是眼前这个心胸狭窄的酸菜坛子纵容的。
好，我忍，我继续忍，你们这些人我苏半夏都记住了，等到我飞黄腾达那天，我一一来清……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身旁林青黛的异样。
那个似乎永远镇定的“算盘精”，此刻竟微微低着头，镜片也无法完全遮挡她眼中的空白与茫然，她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张弓，手攥紧拳头，指节用力到失去了血色，全身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僵硬。
那是一种苏半夏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手足无措的感觉，仿佛理智的她在这铺天盖地的“规矩”本身的庞大恶意面前，第一次出现了致命的松动。
连日来的憋屈——脚伤的剧痛、迷路的绝望、马厩的恶臭、兵库刀锋的冰冷、还有此刻这扒皮抽筋般的公开羞辱——在她胸腔里轰然炸开，化为一股毁灭一切的邪火！
妈的，骂我泼皮无赖可以，扣我俸禄也可以，但这老酸菜坛子凭什么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人？！凭什么把这算盘精吓得手足无措了？
她林青黛再闷再怪，再是个行走的算盘精，那也是老娘墙根底下指着鼻子骂过的邻居！轮不到你这浑身樟脑味的酸菜坛子来糟践！
好好好，这么搞我，那我可就要这么玩了，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林青黛从小沉迷于学习，根本没有经历过这种在大庭广众眼下被训斥的场面，一时心情没有调转过来，等她调转过来心情准备向孔老夫子解释两人迟到的原因时，察觉到旁边苏半夏不对劲，想着她不会要在这种情况下骂孔老夫子吧？
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抓住苏半夏的手臂，启动紧急规避程序，阻止她。
但苏半夏的动作更快，如同一颗被点燃了引信的人形炮仗，挺首了腰板，一把甩开林青黛的手，深吸一口气，胸腔高高鼓起，脸上瞬间堆砌起一种悲愤欲绝的表情，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凄厉，将其他议论声压下，响彻了整个院落：
“大人——！！！冤枉啊——！！！”
……
……
重重宫阙深处，金銮殿
大胤朝的帝王赵珩，一身明黄常服，正立于巨大的山河舆图前，若有所思。
他刚批阅完奏章，眉梢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内侍轻手轻脚地奉上一盏新沏的茶水，水汽氤氲。
“今日，是京兆府新招女官点卯的第一日？”
赵珩端起茶盏，揭开盖碗，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
袅袅茶香中，他的眉宇舒展，语气带着一丝玩味，“苏半夏初入官场，想必是谨小慎微，战战兢兢，却又跃跃欲试吧？”
要是苏半夏在这里，肯定会震惊，这位大胤朝的帝王赫然就是当初苏半夏所救的中年胖大叔。
赵珩询问旁边的内侍：“都提点下去了吧，要给她点特殊待遇。”
内侍一拱手，回答道：“禀皇上，臣于几天前就告知京兆府孔毓老尚书。”
赵珩微微一笑，一张胖脸上满是算计：
“孔毓可是众多大臣中最为顽固迂腐之一，在他手下办事，最好不要犯错，一旦犯错就会受到他无休止的针对，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最讨厌特权进去他那办事的人。”
“禀皇上，微臣有疑问。”
“准。”
“既然皇上知道孔尚书最讨厌特权，为何还要臣去告知要给苏女士特殊照顾呢？”内侍不解的问道：
“如此不是会害了苏女士吗，引得他受到孔尚书的针对。”
赵珩没有回答，只是脸上那算计的笑容更浓了，随即收敛，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了，朕如何行事还得向你解释不成？”
“臣，臣罪该万死”一旁的内侍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所谓伴君如伴虎，就不应该多那个嘴。
“好了，滚吧。”
内侍如获大赦，连忙告退滚出去了。
赵珩可不会告诉别人，给苏半夏这个于他有救命之恩的恩人惹下麻烦单纯是他的恶趣味。
身为皇帝，身边可不缺阿谀奉承，遵守规矩的人，当时在见识了苏半夏那丫头的市井性格就有一个好点子冒出了心头——他要借苏半夏的手将这个将近腐朽的朝堂改造！
在此之前，她得先在孔毓的针对下生存下去。
不过再怎么说，她应该不会第一天就惹下大麻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