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夹道,比想象中更长,更曲折。
苏半夏单脚蹦跳,全靠一股怨念支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杂物缝隙间艰难跋涉。
林青黛紧随其后,目光警惕地扫过前方的道路,防止又出现在不知名的地方,再怎么说,再一再二不再三。
终于!,前方豁然开朗,刺目的光刺得两人下意识地眯起了眼,新鲜的带着花草清香的空气涌入鼻腔。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与之前的马厩,兵库截然不同的规整院落,青石板铺地,干净清爽。几棵修剪得体的老松点缀其间。
院子正北,一座气派的三层楼阁拔地而起,朱漆廊柱,黛瓦覆顶,标准的“重檐歇山顶”!楼上楼下,人影绰绰,隐约有肃穆的谈话声和零星的咳嗽声从敞开的木窗里飘出来。
“嗷——!!!”
苏半夏发出一声短促的土拨鼠尖嚎,激动得差点把怀里的小布袋甩出去!
“是它,是它,就是它,这么气派的房子!” 她激动地拉着林青黛的手,“全对上了!全对上了!老天爷,那只猫,那只毛球,它是神仙派来的吧?!”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窜遍全身,瞬间麻痹了脚背的剧痛,苏半夏如同打了鸡血,一把拽住旁边林青黛的衣袖,后者身体又是一僵:
“快,算盘精!冲啊!还有一丝丝希望。” 她拖着林青黛,跌跌撞撞地,首扑那栋楼阁紧闭的黑漆大门,林青黛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只能被动地加快脚步跟上这突如其来的“冲锋”。
砰!
苏半夏几乎是撞在门上,也顾不上疼,伸出发抖的手就去推那雕花的门板。
纹丝不动。
“锁…锁了?!别啊!!” 绝望瞬间攫攥紧心脏。
吱呀——
旁边一扇不起眼的侧门却应声而开,一个穿着深青色吏服,面庞严肃刻板的中年书吏探出头来,,锐利的目光刮在门口两个气喘吁吁、狼狈到极点的新面孔身上——尤其是苏半夏那只悬着的、明显不对劲的脚。
“干什么的?” 声音冰冷,带着浓浓的不耐烦和审视,“点卯时辰己过一刻有余,何人喧哗?!”
“大…大人!”
苏半夏瞬间切换成谄媚模式,脸上堆起能挤出蜜的笑容,“我们是新来的,吏部放榜的,林青黛,苏半夏,报到!路上,呃,出了点小小的的意外,就一点点,劳烦您通融通融……” 她一边说,一边试图从布袋里掏那份皱巴巴的文书。
书吏的目光扫过她掏东西的动作又落到林青黛那平静的脸上,眉头皱起来,如同看到什么棘手的东西。
“不必了!”
他冷冷打断,侧身让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下巴朝里面一点,“孔老大人己开始训话,你们,自己进去听候发落!”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肃穆压力,从门内扑面而来。
苏半夏脸上的谄笑瞬间僵住,她缩回掏文书的手,和林青黛对视了一眼,两人硬着头皮,一前一后,如同即将踏入修罗场的囚徒,挤进了那道门缝。
门内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厅堂,高敞的屋顶,巨大的雕花横梁,光线从高大的花格窗透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厅堂正中,黑压压站着几十号人,清一色靛青吏服,男女皆有,大多年轻,个个屏息凝神,垂手而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门口这两个突然闯入的身影上。
惊讶、好奇、鄙夷、幸灾乐祸……复杂的情绪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
而在厅堂最前方,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案几之后,端坐着一位老者。
须发皆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普通的乌木簪子固定着,脸上众多深刻的皱纹,他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绯色官袍,品级显然不低,腰杆挺首,双手平放在膝盖上。
一双眼睛不大,此刻正冷冷地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审视着苏半夏和林青黛两人!
苏半夏只觉得头皮瞬间炸开,这眼神,这气场,比西市口那栓着的恶犬还瘆人,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像只误闯入猛兽巢穴的草鸡。
林青黛也在触及那老者冰冷眼神的刹那,身体微微凝滞。
这老者,毫无疑问就是京兆府里所有人的老大——孔老尚书,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开口了:
“礼者,天地之序也。” 第一句话,回荡在死寂的厅堂,无一人敢在这种情况下触他霉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要对这两个迟到的倒霉蛋施以惩戒了。
“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 第二句,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在门口两个狼狈的身影上。
他顿了顿,那锐利的锥子眼扫过苏半夏和林青黛的衣着上,
“点卯,乃一日之始,为官者立身行止之初发。准时守约,敬上畏法,乃礼之端,吏之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线,带着一种毫不留情的斥责和嘲讽:
“尔等,初入衙署,便视点卯如儿戏,衣衫不整,形容狼狈,姗姗来迟,视公门规矩如无物!视本官训导如敝履!”
啪!
他枯瘦的手掌猛地拍在紫檀木案几上,一声沉闷巨响,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微微晃动,
“此等散漫无状!此等目无纲纪!此等…不成体统!”
他猛地站起身,袍袖甩动,带起一股劲风,“莫非以为这京兆府衙署,是尔等街巷市井,可任尔喧哗嬉闹、随意来去之所?!
” 他的目光冰冷,死死锁住苏半夏和林青黛或涨红的脸,每一个字都如同鞭子,抽打在她们身上:
“苏半夏,林青黛,尔等可知罪?”
巨大的声浪裹挟着无形的斥责,使得苏半夏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发黑。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但所有的声音都哽在喉咙里,在那双冰冷的眼神注视下,都没讲得出来。
林青黛镜片后的目光低垂,看不清情绪,只有那微微颤动的肩膀,暴露了她此刻承受的巨大压力。
厅堂内落针可闻。
几十双眼睛聚焦在门口这对在孔老夫子咆哮下瑟瑟发抖的迟到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