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老式玻璃窗,在张建国办公室的旧木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褪色的台历上,昨天的日期被红笔重重划掉,仿佛划去了他沉寂己久的过往。当赵小天应召踏入这间略显陈旧的办公室时,正对上张建国那双重新燃起斗志的眼睛 —— 昨夜反复斟酌批注的方案被整齐地摞在桌角,而老书记手中的搪瓷缸里,新沏的浓茶正腾起袅袅热气。
“小赵,坐。” 张建国指了指对面的竹椅,自己却没坐下,而是背着手在办公室踱步。皮鞋踏过地板的声响,一下一下叩击着赵小天的心。“小王,通知各村支书,下午两点到乡里开会,一个都不能少。” 他突然停下脚步,目光如炬,“就说是我张建国要他们来!哪怕婆娘生孩子,也得把裤腰带勒紧了先来开会!”
赵小天愣了一瞬,随即便被胸中涌起的热流填满。他注意到张建国特意换上了熨烫平整的中山装,领口的风纪扣一丝不苟地系着,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带领乡亲们战天斗地的年代。办事员小王敲门进来时,张建国正用报纸卷成的筒子敲打桌面:“通知到每个人,就说我张建国还没老糊涂,山水乡这块地,还轮不到这帮家伙撒野!”
随着小王出门时带上的房门轻响,办公室陷入短暂的寂静。张建国从抽屉里摸出一盒己经发皱的香烟,抽出两根,递了一根给赵小天:“昨晚我把方案看了三遍,有几个地方得再琢磨琢磨。” 他的声音突然放软,“小赵,你别怪老哥哥多心,修路占田的补偿、旅游开发的分成,这些细节都得掰碎了给乡亲们讲明白。”
赵小天赶忙掏出笔记本记录,笔尖在纸面沙沙作响。窗外的蝉鸣声渐渐热烈起来,日头不知不觉爬到了中天。当他抬起头时,正看见张建国对着墙上的全乡地图沉思 —— 那地图边缘早己卷起毛边,却依旧清晰地标示着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头,还有二十年前他亲手规划的水渠走向。
下午两点,乡政府会议室的竹椅被挤得满满当当。二十几个村支书或叼着旱烟,或摇着蒲扇,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当张建国夹着方案走进来时,原本嘈杂的议论声瞬间变成了此起彼伏的招呼:“老书记!您可算舍得露面了!”“再不出山,我们都要去您家偷酒喝了!你钓上来的鱼也不让尝尝?”
“偷酒?” 张建国把搪瓷缸重重搁在会议桌上,震得烟灰缸里的烟头都跳了跳,“我看你们是皮痒了!听说赵乡长去各村做工作,有人连正眼都不瞧?怎么着,我张建国三天不吭声,你们就敢给山水乡拆台了?”
前排的老李支书嘿嘿笑着挠头:“老书记,我们哪敢啊!就是大伙心里没底,义务修路这事儿......”“没底?” 张建国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里的茶水溅了出来,“当年修水渠,全县就数咱山水乡进度最快!那时候有挖掘机吗?有补偿款吗?还不是靠着大伙一股子拼劲!现在倒好,好日子过舒坦了,骨头倒软了?”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张建国放缓语气,从怀里掏出老花镜戴上,缓缓展开方案:“我仔细看了赵乡长的计划,美人、美景、美食,三美合一。咱们山水乡的姑娘水灵、小伙精神,漫山遍野的竹林瀑布,还有家家户户的拿手好菜,哪一样拿出去不是宝贝?” 他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深山的位置,“就说这条徒步路线,打通了就是金山银山!游客来了,你们的腊肉、竹笋还愁卖不出去?”
青山村的刘支书犹豫着开口:“老书记,修山路风险大,万一......”“有风险就不干了?” 张建国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镜片,“当年修水渠,王二柱为了救落水的测量员,自己差点没上来!现在这点风险,比得过那时候?”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我知道,大家担心占田补偿、担心白干活。这样,各村成立监督小组,每一笔账都公开,赵乡长负责统筹,我张建国天天盯着!谁要是敢中饱私囊,我第一个扒了他的皮!废话不多说,回去立马动员群众开展工作,谁要是拖后腿,我张建国拎三斤烧酒找你们,妈的,喝死你们这帮老家伙,我要是喝不动了,让小赵拼死你们。”
会场气氛渐渐热烈起来。李家村的老支书突然站起来:“老书记,您说咋干,我们就咋干!当年跟着您修水渠,现在跟着您奔好日子!”“对!我们听老书记的!”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中,张建国的眼眶微微发红。他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都坐下!具体分工赵乡长会安排。记住,这不是给我张建国干,是给咱们自己干!干好了,子孙后代都享福!”
会议结束时,日头己近西山。村支书们簇拥着张建国走出会议室,有人抢着帮他拿搪瓷缸,有人笑闹着要他去家里喝酒。赵小天站在台阶上望着这一幕,晚风卷起他衬衫的衣角,却吹不散胸中的澎湃。他知道,那个让山水乡改天换地的张建国,真的回来了 —— 带着二十年的经验、半生的愧疚,还有重新燃烧的赤诚,要带着这片土地,走向一个全新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