崤山古道的寒风像裹着冰渣的鞭子,抽打着暴骁的脸。他伏在覆满枯草的崖顶,玄色皮甲与山岩融为一体,只有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蜿蜒如蛇的官道。三十名死士如同石雕,散伏在嶙峋山石间,劲弩的弩机在袖中泛着冷光。
“将军,”一名斥候如狸猫般滑到他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安邑方向,三骑快马!两护卫一主,青篷轺车,舆侧挂‘公孙’牙旗!”
暴骁的指节捏得发白。卫鞅!终于来了!君上以命相托的“续命金丹”!他几乎要挥手下令突击——但多年沙场淬炼出的本能,让他硬生生顿住。不对劲!
太安静了。
这条连通魏都安邑与秦国前线重镇频阳(今陕西富平)的咽喉要道,此刻竟如鬼域。没有往来的商队,没有巡弋的魏卒,甚至听不到一声鸟鸣。只有呜咽的风卷着枯叶,在空荡荡的路面上打着旋。
“魏军的哨卡呢?”暴骁声音沙哑。出发前君上密报,崤函各隘口皆有魏国精锐布防。
“撤了!”斥候眼中也透着惊疑,“五日前全撤了!连烽燧台的柴堆都浇了水!”
暴骁的心猛地一沉。魏国放弃崤函通道?除非…除非西线出了泼天的大事!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刺向西北方向——那里是魏国河西防线的核心,少梁城(今陕西韩城)的方向。
“王牦!”他低吼。
“末将在!”一个脸上带疤的悍卒匍匐靠近。
“带两人,摸去少梁方向!五十里为限,探明究竟!有魏卒,抓舌头!我要知道河西的天,塌没塌!”暴骁的命令斩钉截铁。君上要的是活的卫鞅,但若不知天时,这“金丹”可能就是催命符!
“诺!”王牦眼中凶光一闪,带着两人如鬼魅般消失在乱石枯木之中。
暴骁的目光重新锁死下方官道。青篷轺车在坑洼的路面上颠簸着,越来越近。他甚至能看到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年轻却紧锁眉头、忧思重重的脸——正是画像上的卫鞅!只要一个手势,三十张劲弩齐发,护卫顷刻毙命,卫鞅便是囊中之物!
他的手抬起,又死死攥紧。少梁…少梁!魏国不可能无缘无故放弃崤函!
王牦的回报比预想更快,也更血腥。
仅仅一日后,三个血人踉跄着扑回崖顶。王牦背上还扛着一个奄奄一息的魏卒,那魏卒的皮甲被血浸透,左臂齐肩而断,草草用布条捆着,脸色灰败如死人。
“将军!河西…河西打翻了天!”王牦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秦军!是秦军!赢师隰(秦献公)亲率大军,趁雪夜强渡洛水,猛攻少梁!少梁…少梁城破了!”
“什么?!”暴骁一把抓住王牦的肩甲,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铁片。少梁乃魏国河西锁钥,经营数十年,城高池深,更有名将龙贾坐镇,怎会一夕城破?!
“是…是真的!”那断臂的魏卒被剧痛激醒,发出垂死的嚎叫,“秦狗…秦狗用了诡计!雪地里埋了…埋了火油罐!我军夜巡踩中…大火烧了半座城!龙贾将军…战死了!公孙痤(魏相)带援兵刚到,就被秦军围在城东…快…快去救…”话未说完,头一歪,气绝身亡。
少梁即将陷落!龙贾战死!公孙痤被围!
暴骁脑中如同惊雷炸响!魏国西线崩溃了!难怪崤函通道的魏军全部消失——必然是驰援少梁!不,或许连安邑的驻军都动了!魏国此刻,就像一个被砸开西墙的破屋,正拼命用身体去堵那个窟窿!
狂喜如同岩浆,瞬间冲上暴骁的头顶!天赐良机!魏国大乱,秦魏血拼!君上苦苦等待的喘息之机,竟以如此惨烈的方式降临!暴骁立即安排人手先将简报发往新郑。
卫鞅…卫鞅的轺车己到山下!“将军!动手吧!”王牦舔着干裂的嘴唇,眼中是嗜血的兴奋。暴骁摆了摆手,“不急,再等等”
几日后
驿馆屋瓦上弩箭如毒蛇扑噬,三名剑客坠马毙命。余下两人弃马腾空,剑光泼雪般卷向屋顶!王牦掷出腰刀贯穿一人胸膛,另一人剑锋己刺到暴骁面门——
“铛!”
一柄青铜短戈架住剑刃。青袍文士不知何时现身梁下,戈柄一绞震飞长剑,顺势将剑客踹下屋顶!动作行云流水,赫然是车中“仆从”所扮的真卫鞅!
“好身手!”暴骁大笑,甩出绳圈套住卫鞅左足发力猛拽!卫鞅下盘稳如磐石,反手扣住绳索一扯。两人在雪坡上角力翻滚,撞断枯树积雪崩落!
“秦军破少梁!公孙痤自身难保!”暴骁突然嘶吼,“相府要杀你灭口!”
卫鞅动作一滞。暴骁趁机锁喉将他掼进雪堆,膝盖顶住后心:“看看这个!” 染血的相府诛杀令拍在卫鞅眼前——“卫鞅通秦,立斩不赦!” 落款赫然盖着公孙痤离安邑前签发的密印!
“魏罃不用你,公孙痤忌你,秦国才是你法家之道的刑场?”暴骁将卫鞅拖进驿馆,炭火映亮他额角擦伤的血痕。
卫鞅冷笑:“韩侯比赢师隰(秦献公)更敢用人?”
“秦献公给你什么?”暴骁扯开胸前皮甲,一道从锁骨划到肋骨的狰狞旧疤赫然在目,“韩侯能给你的——”他抓起卫鞅的手按在自己伤疤上,“是剜掉韩国腐肉的刀!是要在鸣皋山上铸法家刑台!”
他踢开地上魏卒尸体,指向少梁方向,“秦魏正在河西血战,两国死敌,卫国己是魏惠王掌中之物,你难道不为自己父老乡亲考虑么?韩国为何不能成为制衡天下的砝码!”
卫鞅眼中冰层裂开一道缝。暴骁猛地砸碎酒坛,割掌沥血入碗:“韩侯有言:卫鞅若至,愿效穆公待百里奚——变法大成,封君立法!” 血酒推到卫鞅面前:“敢饮否?”
馆外骤然响起密集蹄声!相府残部引魏军巡骑杀到!
“带先生走!”王牦率死士撞破后墙。暴骁将卫鞅甩上马背,反手扯下披风裹住少梁战情塞进他怀中:“韩侯在新郑等你!莫让他…白斩了那颗头颅!”(指韩玘)
箭雨中,暴骁断后死战。卫鞅策马冲出包围前,突然勒缰回望。一支鸣镝响箭钉入暴骁脚边雪地——箭杆上缠着撕下的内襟,血书狂草:
“若韩法不彻,吾当入秦!”
暴骁拔箭长笑:“好!韩法若负君,暴骁提头谢罪!” 弯刀劈开魏军盾阵,血色披风卷着风雪消失在函谷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