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在头顶晃得人眼晕。
秦千数着墙上的霉斑,数到第三十七块的时候,
乔家劲的铁棍突然敲在水泥地上,发出“叮”的一声。
“你们说,咱们算参与者不?”乔家劲扯了扯花臂上的刺青,
“那山羊头说‘说谎者游戏’,可到现在连规则都没讲。”
“那疯女人呢?她算不算玩家?”
他下巴朝墙角努了努——女店员正把碗里的冷粥往头发上抹,黏糊糊的米粒顺着鬓角往下淌。
齐夏抱臂的手紧了紧,目光扫过众人:“李警官当过警察,”
“赵医生是正规医院的,”
“肖老师在幼儿园工作,甜甜在KTV上班,乔哥是收债的,秦千……无业游民。”
他顿了顿,“女店员呢?昨天她还在收银台扫码,今天就成这样了。”
秦千摸了摸口袋里的纽扣,那是他在走廊捡到的,金属边缘硌得手心生疼。
他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可能她本来就是NPC(非玩家角色)?就像游戏里的背景板?”
“NPC会生孩子?”赵医生突然插了句。
他刚给韩一墨换完纱布,指头上还沾着淡红的血渍,
“刚才换药时,我摸她肚子了。”
“子宫位置有硬块,像……像五个月的胎儿。”
李警官的手按在后腰空枪套上:“你确定?她昨天还端着泡面笑,今天就……”
“我当妇科医生十年了。”
赵医生扯下手套扔进医疗包,
“更怪的是,她肚子上没妊娠纹。”
“正常孕妇五个月多少会有。”
肖冉的泡面桶“啪”地掉在地上,
“她……她肚子里的不会是怪物吧?”
她缩到沙发最里头,膝盖抵着下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甜甜搂住她肩膀:“肖老师别怕,咱们这么多人呢。”
她转头看向秦千,眼睛在手机冷光下泛着水光,
“秦哥,你说这屋子是不是被诅咒了?我昨天还在包厢陪酒,今天就……”
“别瞎想。”
乔家劲把铁棍往两人中间一竖,
“要真有诅咒,早该死人了。”
他话音刚落,女店员突然发出尖叫——她把整碗粥扣在头上,米粒混着口水往下滴,
“妈妈!妈妈不要扔小囡(小孩)!”
齐夏的后背贴上墙。
秦千能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压低声音:“她刚才说的是吴语。昨天她收银时说普通话。”
秦千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假装弯腰捡肖冉的泡面桶,余光扫过女店员——她额头抵着墙,指甲在水泥上抓出刺耳的声响,
“小囡乖,妈妈买糖粥……买糖粥……”
那调调跟白天哼的儿歌一模一样,只是更哑,像生锈的锯子拉铁板。
白炽灯“滋啦”一声灭了。
黑暗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秦千摸到齐夏的手,凉得像块冰。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见乔家劲的铁棍己经举到头顶,
李警官抄起了货架上的扳手,赵医生把医疗包护在怀里,
肖冉整个人蜷进甜甜怀里,只剩一截发尾在抖。
女店员的声音突然近了。
“糖粥甜,糖粥香……”
她的呼吸喷在秦千后颈,
“小囡吃了不尿床……”
齐夏猛地转身,手机光打在女店员脸上
——她眼眶乌青,嘴角沾着粥粒,怀里还抱着那只空碗。
秦千闻到一股腐酸味,像坏了三天的剩菜。
“滚开!”乔家劲的铁棍擦着女店员耳朵砸在墙上,
“再过来老子敲断你腿!”
女店员歪着头笑,转身往墙角爬,指甲刮地的声音像有人拿针划玻璃。
“睡吧。”齐夏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地上,冷光变成微弱的光晕,
“养足精神明天走。”
他扯了扯秦千的衣角,两人挪到离门最近的货架边——那里能看见窗户,也能听见门外的动静。
秦千靠着硬邦邦的货架,听着周围的呼吸声慢慢变匀。
肖冉在抽鼻子,甜甜轻声哄她;
赵医生翻医疗包的响动;乔家劲的铁棍偶尔磕到地面;
李警官来回踱步的脚步声;
女店员断断续续的哼唱……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团乱麻,缠得人太阳穴突突跳。
他摸出那颗纽扣。
是银的,背面刻着朵小花,花瓣边缘有磨损。
秦千记得这是在走廊第三块地砖缝里捡的,当时地砖来半寸,底下压着半截红绳。
“想什么呢?”齐夏的声音很低,带着困意,
“明天一早就走,别瞎琢磨。”
秦千把纽扣塞回口袋:“我老婆……余念安,她也喜欢戴银饰。”
他闭着眼,余念安的脸慢慢浮出来——上个月结婚周年,
她戴着银镯子给他煮长寿面,水蒸气模糊了眼镜片,
“等出去了,我得给她买串更好的。”
齐夏没接话。
秦千知道他没提自己的家人——从第一天开始,
齐夏就只说“我得回去”,没说回哪儿,回给谁。
黑暗里的“沙沙”声越来越清晰。
像是有人在撕纸,又像老鼠啃木头。
秦千迷迷糊糊要睡着时,突然想起:货架上堆的是卫生纸,哪来的撕纸声?
他猛地睁眼——月光从窗户漏进来,照见女店员正蹲在韩一墨脚边。
她手里捏着块碎玻璃,正一下下划自己手腕,
血珠滴在韩一墨的绷带上,把白色染成淡粉。
“妈妈给小囡织毛衣……”
她的声音像从井里捞上来的,湿漉漉的,
“红毛衣,红毛衣……小囡穿了不怕冷……”
秦千要起身,齐夏按住他肩膀。
黑暗中,齐夏的眼睛亮得反常:“她没碰韩一墨。”
韩一墨睡得很沉,胸脯随着呼吸起伏。
秦千数到第三下起伏时,
女店员突然把染血的玻璃片塞进嘴里,“咔”地咬碎。
“妈妈陪小囡……不怕黑……”
她倒在地上时,碎玻璃渣从嘴角漏出来,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秦千再睁眼时,天还没亮。
他听见钟声——不是手机铃,不是闹钟,
是那种很沉的、像古寺里的大钟,“当——当——”响了九下。
所有人都被惊醒了。
肖冉尖叫着撞翻沙发,甜甜抱着她摔在纸箱堆里;
乔家劲的铁棍砸在货架上,卫生纸“哗”地落了一地;
李警官抄起扳手冲向窗口,又骂骂咧咧退回来——窗外还是暗红的天,什么都没有。
“韩哥?韩哥你醒醒!”甜甜的哭腔穿透混乱。
秦千转头。
韩一墨仰躺在地,胸口插着柄巨剑。
剑身足有半人高,银色的,剑柄雕着山羊头,
血正顺着剑身往下淌,在地面积成个小血洼。
韩一墨的手指还在抽搐。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眼睛慢慢失去焦距。
“秦千!齐夏!你们怎么了?”肖冉的声音突然变尖。
秦千这才发现自己正抱着头尖叫。
太阳穴像被人拿锤子砸,一下比一下狠;
眼前闪过碎片——山羊头面具、带血的纽扣、余念安哭着喊他名字……
齐夏也好不到哪儿去,他额头抵着货架,指节抠进木头里,指缝渗出血。
“别喊了!”李警官吼了一嗓子,
“都闭嘴!”
吵闹声突然停了。
赵医生蹲在韩一墨身边,手指按在他颈侧,抬头时脸色比墙灰还白:“死了。”
乔家劲的铁棍“当啷”掉在地上:“谁干的?谁他妈趁老子睡觉下黑手?”
他红着眼圈扫视众人,
“都不许动!谁身上有血?谁手上有伤口?”
甜甜缩在墙角,身上沾着卫生纸:“我……我一首跟肖老师一起,她能作证!”
肖冉拼命点头,眼泪把脸冲成两道白沟:
“真的!我一晚上都没睡着,甜甜一首在拍我背!”
赵医生举起手:“我在医疗包旁边,包上有拉链,拉起来会响。”
他指了指脚边的包,金属拉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你们可以检查。”
李警官摸了摸自己衣服:“我在门口来回走,乔哥能看见。”
乔家劲瞪他:“老子打了个盹!就眯了五分钟!”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女店员——她还躺在地上,手腕和嘴角都是血,怀里还抱着那只空碗。
“不是她。”齐夏擦了擦额头的血,声音哑得像砂纸,
“剑是从正面刺进去的,她躺的位置够不着韩一墨的胸口。”
秦千的头痛慢慢退了。
他盯着那柄剑,突然想起:仓库里根本没有这种巨剑。
货架上只有泡面、卫生纸、矿泉水,连把水果刀都没有。
“凶手……在我们中间。”肖冉的声音轻得像片纸,
“剩下的……八个人里。”
白炽灯突然“啪”地亮了。
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秦千摸出口袋里的纽扣——不知什么时候,银扣上沾了点血,红得刺眼。
齐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很低,
却像根钉子钉进耳朵:“秦千,你说……这剑,像不像山羊头面具上的装饰?”
仓库墙上,不知何时多了道血字:说谎者,该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