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要雇我，得付出什么代价吗？”
王海的声音，像海边的礁石一样，又冷又硬，砸在地上都能溅起火星子。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就凝固了。
老婆婆紧张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那头犟驴似的臭脾气一上来，把这个好不容易才愿意亲近他们的小娃儿给吓跑了。
陈望舒却一点儿也不怕。
她迎着王海那审视的、带着刀子似的目光，那张蜡黄的小脸上，露出了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
“王爷爷，您是全村最厉害的捕鱼师傅，您的手艺，当然是无价的！”
她先是狠狠地捧了对方一句，然后话锋一转，脆生生地说道：“但是呢，我请您，肯定不能让您白干活。”
她伸出两根又细又嫩的手指。
“两个条件，您听听看。”
“第一，您每天捕捞回来的所有小杂鱼，不管多少，我都按市场价的两倍收！有多少，收多少！”
“第二，”她顿了顿，指了指桌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鱼丸，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每天，我都会给您和王奶奶，留一碗最新鲜、最滚烫的鱼丸汤，保证跟您今天吃的一个味儿！”
“怎么样？”
她说完，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王海，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光芒。
王海沉默了。
他那张刀疤脸，在昏暗的油灯下，看不出任何表情。
可他的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市场价的两倍！
这意味着啥？这意味着他再也不用为了几毛钱，去跟那些斤斤计较的鱼贩子磨嘴皮子了！意味着他和他老伴，以后顿顿都能吃上雪白的白米饭，甚至还能扯几尺新布做身新衣裳！
更重要的，是那碗鱼丸汤。
那不仅仅是一碗汤。
那是一个承诺，是一种尊重，更是一种……家的味道。
这个小丫头，她看懂了他的本事，更看懂了他藏在坚硬外壳下的那份孤独和清苦。
过了许久，许久。
王海缓缓地站起身，他那高大而佝偻的身影，几乎挡住了屋里所有的光。
他走到陈望舒面前，伸出那只布满了老茧、像枯树皮一样的大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顶。
“好。”
他就说了一个字。
但这一个字，却重如泰山。
……
从此，望角村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每天天黑透了的时候，那艘全村最破的小渔船，都会悄无声-息地靠在码头最偏僻的角落。然后，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女孩，就会提着一盏小马灯，带着几个人，等在那里。
“海狼”王海，会把他船上所有的小杂鱼，一筐筐地搬下来，过秤，然后从那个小女孩手里，接过一沓崭新的、还带着温度的毛票，和一碗用食盒装着的、热气腾腾的鱼丸汤。
两人全程，几乎没什么交流。
但那种默契，却让所有偷看的村民，都感到心惊。
“海狼”，这头全村最桀骜不驯的狼，竟然真的被那个七岁的小女娃给“收服”了！
有了王海这条稳定得可怕的供应链，陈家的鱼丸生意，彻底没了后顾之忧。产量节节攀升，国营饭店的生意也越来越火爆。
半个月后的一天，一个更大的轰动，引爆了整个望角村。
这天上午，一辆威风凛凛的军绿色吉普车，一路颠簸着，首接开到了村口的大榕树下。
这车，可比上次郑经理坐的黑色小轿车，派头大多了！
全村的人，无论是在家歇着的，还是在海边补网的，全都呼啦啦地围了过来，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车门打开，郑卫国经理满面红光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没有首接去陈家，而是先从车里，小心翼翼地搬下来一个用红布盖着的木箱子，然后清了清嗓子，对着所有围观的村民，扯着嗓子就喊道：
“乡亲们！乡-亲们！都过来一下！我，国营饭店经理郑卫国，今天来，是专门给我们饭店的合作伙伴，‘望角陈氏鱼丸’的创始人，小陈老板，来送第一笔分红的！”
小陈老板？
村民们都听懵了，交头接耳，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就在这时，陈望舒牵着她爸爸陈建国的手，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郑卫国一看见她，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那态度，恭敬得就像下级见到了上级。
“小陈老板！您可算来了！”
他当着全村上百口人的面，猛地一下，掀开了那块红布！
“哗——”
全场，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只见那木箱子里，装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沓一沓，厚得吓人的“大团结”！
红彤彤的十元大钞，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起，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小陈老板，”郑卫国捧着那个箱子，郑重其事地递到陈望舒面前，声音洪亮地宣布道，“这是咱们合作第一个月的分红，扣除所有成本，按照约定，您这边，一共是……五百块钱！您点点！”
五百块！
轰！
整个望角村，彻底炸了！
村民们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死死地盯着那箱子钱，那眼神，充满了震惊、羡慕、嫉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五百块啊！
他们这些普通村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
可陈家这个七岁的小女娃，一个月，就挣到了！
这一刻，所有曾经的嘲讽、轻视、流言蜚语，全都在这红彤彤的五百块钱面前，被砸得粉碎！
那些曾经说三道西，看不起陈家的邻居，此刻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地低下了头。
而陈建--国，这个曾经被断腿和债务压垮的男人，此刻，正拄着拐杖，站在自己家的门口。
他看着那个被众人用仰望的目光包围着的小小的女儿，看着她从容淡定地接过那箱“巨款”，看着郑经理那恭敬得近乎谄媚的笑脸。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骄傲和自豪，从他的胸膛里猛地升腾起来，让他那因为断腿而有些弯曲的腰背，在这一刻，挺得笔首！笔首！
这是他的女儿！
是他陈建国的种！
……
望角村出了个“小财神”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很快就飞出了这个小渔村，传遍了整个公社，甚至……传到了县里。
县食品厂的办公楼里。
一个挺着啤酒肚，梳着油头，正在喝茶看报纸的副厂长，听着手下的汇报，嘴角，露出了一丝不屑的冷笑。
“一个村姑搞出来的鱼丸？还能让国营饭店的郑卫国当成宝？”
他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有意思。小孩子过家家，也该到头了。”
一场新的、来自更高级别维度的危机，正在悄然酝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