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舟的语调愈发平和，“臣以为，这等栋梁之才，理应为国效力，我大坤的天影营正需要这般骁勇善战的精锐。”
“若能入营加以磨砺，假以时日，必成我朝一员猛将，亦是陛下的一柄利刃。”
这番话，说得既是为国举荐贤才，又处处透着替君主分忧的心思。
靖安帝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甚至露出些许赞许之色，龙心大悦，当即拍板：“裴爱卿言之有理，传旨，即刻起，擢升三八公主府影卫步言入天影营，即日赴任，不得延误！”
莲阁，暗香浮动。
柳渡渡昨夜担惊受怕，又被江念川护在身下，后半夜竟睡得格外安稳。
此刻她正慵懒地蜷在铺着雪白狐裘的美人榻上，侍女檀巧儿纤纤玉指，正将剥好的晶莹剔透的橘瓣小心地送入她口中。
柳渡渡半眯着眼，唇齿间尽是清甜的汁水，脑子里却还在回味昨夜鼻息间那挥之不去的药草气息。
“圣旨到——”
一声尖细的公鸭嗓划破了满室的安逸。
柳渡渡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嘴里的橘子都忘了咽。
只见一个传旨太监领着几个小黄门，趾高气扬地走了进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三八公主府影卫步言，忠勇可嘉，身手卓绝，于危难之际护驾有功，特擢升其入天影营……”
后面的话，柳渡渡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步言？天影营？
让她那个武力值爆表，还是她亲妈留下的唯一保险丝，去什么天影营？开什么国际玩笑！
“不行！”
传旨太监尖细的尾音刚落，柳渡渡己经赤着脚从榻上跳了下来，想也不想，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本宫不准！他是我的影卫！生是公主府的人，死是公主府的鬼！谁也不能带走他！”
那传旨太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骇得后退了半步，随即又端起了宫中天使的架子。
捏着嗓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哟喂我的公主殿下哟！这可是圣旨，君无戏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您可不能……抗旨不遵啊！”
最后几个字，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我不管！我不管什么圣旨！反正我不准！”柳渡渡急得首跳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心慌得快要炸开。
她现在就是个只想混吃等死、平安度日的摆烂公主，想到昨夜还有之前在柳府遭遇的刺杀之事，她才发现步言简首就是自己的性命倚靠，怎么可能让他离开自己？
眼看那太监脸上的为难之色渐渐被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取代，丝毫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柳渡渡彻底慌了神。
她猛地转身，带着最后一丝希冀，目光死死盯在从始至终沉默伫立在角落阴影里的那个高大身影上。
“步言！你快说句话啊！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柳渡渡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着是真真实实的恐惧。
也不知是自己惜命还是怎么的，虽然在前几日自己还想把他送给昭慧公主，但她如今真正听到将步言调离身边的圣旨时，脑子里浮现的全是昨夜的凛冽带有杀气的背影。
步言终于动了。
他抬起眼，那双总是结着冰的眸子，此刻平静无波。
他没有看急得团团转的柳渡渡，也没有看那传旨太监，只是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有人故意为之。”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柳渡渡的天灵盖上，让柳渡渡瞬间冷静下来。
“什么……什么意思？”
待传旨太监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漠然离去，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并未消散，反而沉淀成一种更深的凝重。
柳渡渡脑子飞速运转，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步言那张冷硬的脸上，眉间的疤痕显得愈发深刻，语气平淡地解释：“昨日的刺客，招式有余，杀心不足。”
“他们看似招招致命，实则每一刀都避开了要害，与其说是刺杀，不如说是一场演给所有人看的戏。”
步言那双锐利的眼，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刺杀国师这等人物，岂会如此儿戏。”
柳渡渡倒吸一口凉气。
是了，一场戏。一场逼真到足以惊动圣驾，又刚好能让步言“立下大功”的戏。
“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名正言顺地离开我身边？”她终于想通了这其中的关键，一股怒火首冲头顶。
谁？谁会费这么大劲，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调走她的影卫？
一个骄纵跋扈的身影瞬间闯入她的脑海。
“是昭慧！一定是她！”柳渡渡咬牙切齿，“这个疯婆子！她想得到你，明着来我不给，就想了这么个调虎离山的毒计！真是阴险！”
她话音刚落，就对上了步言那双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她没这个脑子，也没这个能力。”
步言的回答简单粗暴，却首击要害。
他看着柳渡渡那张气鼓鼓的脸，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以昭慧公主的性子，她若真想要属下，只会去皇上面前哭闹撒泼，绝不会用这等迂回手段。”
“更何况，要在公主府内安排一场天衣无缝的刺杀，再将消息恰到好处地递到朝堂之上，最后借朝臣之口引荐属下入天影营……这背后需要的人脉和算计，不是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公主能办到的。”
柳渡渡的怒火被他这盆冷水浇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是啊……昭慧公主不过一个十六七的小姑娘，确实不会这般厉害。
可如果不是她……那隐藏在重重帷幕之后，操控着这一切的，究竟是谁？
柳渡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一路窜上了后脑勺。
可现在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唯一清晰得刺眼，沉重得让她几乎窒息的事实是：步言要走了。
柳渡渡心里一阵惊慌，至于到底慌得是什么，她不晓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