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挂挡，松开刹车。
老旧的J6重卡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庞大的车身再次沉重地碾过寂静的山路。
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在浓雾包裹的死寂中，显得格外空洞、响亮，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深渊边缘。
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在挡风玻璃上。
车灯的光柱像两把无力的短剑，仅仅能刺穿前方十几米的混沌，随即就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路牌显示刚进入陕西地界，离目的地那个黑水沟村，还有不到三百公里。
时间，像漏沙一样，无声无息地滑向最后十二小时。
引擎持续低吼，像一头疲惫但不敢停歇的困兽。
我强撑着沉重的眼皮，视线时不时扫过副驾上那个倒计时的电子钟。
鲜红的数字一跳：11:59:48。
就在这时——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极其刺耳的刮擦声，突兀地从后车厢的方向传来！
那声音太近了！近得仿佛就在驾驶室的后隔板外面！
像是……有人用指甲，用那种又长又硬的指甲，在粗糙的木头上缓慢地、一下又一下地刮着！
我浑身一个激灵，睡意瞬间被冻成了冰渣！
猛地坐首身体，脖子僵硬地梗着，耳朵几乎竖了起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太阳穴，突突地跳。
死寂。
只有引擎的嗡鸣。
是听错了？风声？篷布摩擦？
“滋啦……滋啦……”
又来了！比刚才更清晰！更连贯！
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质感，不紧不慢，却像冰冷的针，精准地扎进我的耳膜，然后顺着神经一路钻进脑子里！
我猛地扭头看向后视镜！
镜子里只能看到驾驶室后窗和外面那被车尾灯光微微映亮的巨大篷布轮廓。
深绿色的篷布在夜风中微微起伏，像一块覆盖着秘密的裹尸布。
等等！那是什么？！
就在篷布靠近车厢尾部的一个褶皱缝隙里，一小片深色的、近乎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正极其缓慢地洇出来！
像一滴浓稠的血泪，沿着篷布粗糙的纤维纹理，一点点往下淌！
在昏暗车尾灯光的映照下，那抹暗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作呕的色泽。
“嘶……”我倒抽一口冷气，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方向盘上的双手瞬间被冷汗湿透，滑腻腻的，几乎抓握不住。
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猛地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
老头的话再次在耳边炸响：“篷布，不准掀开！一丝缝儿也不许透！”
可那声音！那血一样的东西！
就在我身后！隔着薄薄一层铁皮和帆布！
去他妈的规定！
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劲猛地冲上头顶！
我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嘶哑变形：“谁？！谁在后面？！”
回应我的，只有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滋啦……滋啦……”刮擦声，像钝刀子割在神经上。
还有篷布上，那抹暗红，正无声地扩大着浸润的范围。
“操！操！”我狂乱地拍打着方向盘，喇叭发出断续的、无力的哀鸣，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倒计时的红光在眼角余光里冰冷地跳跃：11:47:32。
不能停！车不能停！夜里不能停！
我猛地一脚油门轰下去，重卡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咆哮，庞大的车身在黑暗中猛地向前一蹿！
轮胎碾过路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劈开的狭窄光路，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后视镜，不去听那令人崩溃的声音。
冷汗像小溪一样顺着我的鬓角、脊背往下淌，浸透了衣服，冰冷地贴在身上。
冲！冲出去！只要天亮……只要送到地方！
引擎嘶吼着，重卡像一头负伤的巨兽，在盘山公路上疯狂地向上攀爬。
浓雾不知何时散了，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狰狞的山石轮廓。
离那个该死的黑水沟村，只剩下最后几十里山路。
副驾上的倒计时电子钟，鲜红的数字在黑暗中像催命的鬼符，冷酷地跳动着：
**00:03:17**
胸腔里那颗心己经不是自己的了，它像一颗失控的炸弹，在肋骨间疯狂冲撞，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濒死的窒息感。
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吞咽都像吞下滚烫的砂砾。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汗水滑腻腻的，几乎要脱手。
眼睛又涩又痛，布满血丝，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切割开的、不断扭曲延伸的盘山公路。
快到了！地图显示绕过前面那个鹰嘴似的山坳，再往下冲一段坡，就是村口！
就在车头堪堪要冲过那个突出的、形似鹰嘴的巨大山岩时——
“哐啷！！！”
一声沉闷、厚重、带着木质结构撕裂般巨响的撞击声，猛地从我身后、那被篷布死死裹住的车厢里炸开！
这声音太响了！仿佛一口巨大的、沉重的实木棺材盖子，被一股无法抗拒的蛮力，从内部狠狠地掀开，又重重地砸在棺材壁上！
巨大的震动甚至传递到了驾驶室，整个车体都随之猛地一晃！
方向盘瞬间失控般在我手中剧烈扭动！我魂飞魄散，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又猛地冲上头顶！
完全是求生的本能驱使，我拼尽全力死死踩下刹车，同时用肩膀和整个身体的重量顶住失控的方向盘！
“吱嘎——！！！！”
刺破耳膜的刹车声在山谷间凄厉地回荡！
重卡巨大的轮胎在粗糙的砂石路面上疯狂摩擦，拖出几道长长的、冒着焦糊青烟的黑色印记！
庞大的车身在巨大的惯性下，像喝醉了酒的巨人，剧烈地左右扭摆、甩动，车尾几乎要扫到旁边深不见底的悬崖！
车轮终于在悬崖边缘不到半米的地方，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硬生生停了下来！
我整个人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掼在方向盘上，胸口撞得生疼，眼前金星乱冒。
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全是尖锐的耳鸣。浓烈的橡胶焦糊味混着冰冷的夜风灌进驾驶室。
车厢里……那是什么东西？！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不敢回头，不敢去看后视镜，更不敢下车！
身体筛糠一样抖着，牙齿咯咯作响。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上去一样清晰：跑！离开这辆车！离开后面那个……东西！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
就在车头右侧下方，惨白的车灯光柱边缘，赫然照出了一块歪斜、腐朽、字迹模糊的旧路牌！
**黑水沟村 1km →**
到了！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