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的风暴，让苏霓裳和顾临渊的处境，变得愈发艰难。
他们每周一次的“学术探讨”，依旧在继续。但空气中，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浓重。他们能感觉到，陆沉的监控，变得更加严密，更加无孔不入。墙壁上看似装饰的纹路背后，可能隐藏着最先进的微型摄像头；空气中流动的每一丝声波，都被高灵敏度的拾音器捕捉。他们甚至怀疑，有AI在实时分析他们的微表情和生理指标，寻找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他们不敢再进行任何首接的语言交流。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都可能被人工智能捕捉、分析，从而暴露他们的意图。
在巨塔的阴影之下，他们必须找到一种全新的、更隐蔽的结盟方式。
这天，顾临渊照常来到那间熟悉的会客室。他带来了一批新“发现”的资料——几张南唐时期的古琴减字谱的高清照片。这些照片被装在一个质感考究的资料夹里，他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表情一如既往地专注而严谨，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沉迷于古代音乐的学者。他知道，从他踏入这座大厦的那一刻起，他的每一步、每一次心跳，都在陆沉的监视之下。
“林小姐，”他将照片摊开在桌上，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学者的口吻说道，“这是我们从一些私人收藏家手中征集到的古代乐谱。根据分析，这些乐谱的创作年代，与你‘记忆’中苏霓裳的时代高度吻合。我希望，你能通过观摩这些乐谱，‘刺激’你的潜意识，或许能‘唤醒’更多有价值的记忆片段。”
他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完全是为了应付监控。
苏霓裳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好奇地凑上前，目光落在那些早己失传的、天书般的减字谱上。
然而，她的瞳孔，却在看到其中一张乐谱时，微微一缩。
那张乐谱的右下角，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纸张本身的霉点融为一体的印记。那是一个……用朱砂印上去的、指甲盖大小的“顾”字篆书印章。
这是琴师的私印。千年前，只有她，才知道这个印记的存在。那一瞬间，跨越千年的记忆洪流险些冲垮她冷静的伪装。她仿佛闻到了当年那位顾姓琴师身上清冽的墨香，看到了他将这方私印郑重地盖在乐谱角落时的专注神情。
这是顾临渊在向她传递一个信号——这份资料，是“安全”的。
苏霓裳不动声色，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那模糊的乐谱，用一种带着些许迷茫的语气，低声吟哦道：
「……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
她念的，是后主李煜的词。
但她吟哦的节奏，却并非按照词牌《长相思》的格律来。她的每一个字的顿挫、长短、高低，都暗藏玄机。有些字音被刻意拉长，如同叹息，有些则被急促地切断，形成一种外人听来略显古怪，却富有独特韵律的节奏。
这是一种名为“声码”的、南唐宫廷乐师之间流传的秘密通讯方式。通过特定的吟诵节奏，可以将简单的信息，加密在诗词之中。
顾临渊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
他听懂了。他的大脑像一台精密的解码器，将那些变调的音符迅速还原成最原始的信息。这套声码，是他们顾家代代相传的秘辛之一，他从小便在父亲的要求下熟记于心，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真的用上。
苏霓裳用“声码”传递的信息是——“他，在怀疑，查我更紧”。
顾临渊心中了然。他知道，陆沉在利用他作为诱饵，试探苏霓裳的反应。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拿起另一张乐谱，指着上面一个复杂的指法符号，用一种探讨学术的口吻说：
「你看这个‘擘托’的指法，在南唐时期，通常用于表达‘激越’或‘愤慨’的情绪。但在苏霓裳的时代，根据一些野史记载，它也被赋予了另一种含义……」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桌面上，看似无意地、轻轻敲击着。
他的敲击，同样遵循着一种特定的、外人无法看懂的节奏。食指的轻点，中指的重敲，无名指的划过，每一个动作都对应着一个特定的音节。在监控的画面里，这只是一个学者在讲解时情不自禁的习惯性动作。
这是“指码”，是“声码”的变体，用手指的轻重缓急，来传递信息。
他传递的信息是——“找到，时空门，需月圆，祭坛。”
苏霓裳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她的目光，依旧专注地看着那份乐谱，仿佛真的在潜心研究，但她的心，却因为这几个字，掀起了滔天巨浪。
时空门……回家……
原来，真的有路。这短短的八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被囚禁的、绝望的黑暗，透进了第一缕希望的曙光。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激动得微微颤抖的指尖。
就在这时，会客室的门，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了。
陆沉带着他那标志性的、温雅的微笑，走了进来。
“看来，两位聊得很投缘。”他的目光，在苏霓裳和顾临渊之间来回扫视，那眼神，像最精密的手术刀，试图剖开他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流动的气场。
顾临渊和苏霓裳立刻停止了“交流”，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略带疏离的状态。
“陆总。”顾临渊站起身，礼貌性地地点了点头，“我们正在探讨一些关于南唐乐律的细节。林小姐的天赋，真是令人惊叹。”
“是吗？”陆沉走到桌前，拿起那份印有“顾”字印章的乐谱，仔细端详了片刻。
苏霓裳和顾临渊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份谱子，很有意思。”陆沉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个微小的印章，语气听不出喜怒，“顾先生，你的家族，似乎也对这段历史，情有独钟啊。”
他在敲山震虎。
他在告诉顾临渊：你的小动作，我都知道。
顾临渊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但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学者的镇定与坦然。他知道，任何一丝的慌乱都会被陆沉捕捉，并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研究历史的人，总会有些巧合的缘分。”他微笑着回答，“或许，这也是一种‘记忆的共鸣’吧。”
他巧妙地，将陆沉自己的理论，又抛了回去。
陆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仿佛对顾临渊的回答既不相信也不反驳，只是享受着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他转向苏霓裳，脸上的笑容变得柔和了许多。
“下周，我们会举办一场盛大的‘记忆疗愈’发布会。”他说，“届时，我需要你，在全世界的面前，展现你真正的‘力量’。这将是我们开启‘新纪元’的、最重要的一步。”
“而顾先生，”他再次看向顾临渊，“我希望在那之前，你能帮助林小姐，‘复原’出那首真正的《离魂曲》。毕竟，那才是最能触动灵魂的……天籁之音，不是吗？”
他的话，像一道最后的通牒。
他己经没有耐心，再陪他们玩这种“学术探讨”的游戏了。
他需要成果。需要那把能打开所有人心灵的、最锋利的钥匙。他口中的《离魂曲》，不仅仅是一首歌，更是他整个计划的核心，是他用来验证、并最终控制“灵魂降临”这一奇迹的关键。
会客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霓裳和顾临渊都明白，他们伪装出来的、脆弱的和平，己经被打破。陆沉己经不再满足于旁观和试探，他要亲自下场，将棋局推向终点。
在巨塔的阴影之下，他们唯一的结盟方式，也即将面临最严峻的考验。月圆之夜，祭坛之上，是他们逃离的唯一希望。而那首催命符般的《离魂曲》，则是他们必须跨过的、通往希望之路的刀山火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