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脱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褪色的全家福:一对笑容温和的中年夫妇,中间是少年时期一脸桀骜不驯的原主,旁边则是一个怯生生、紧紧拉着原主衣角的小女孩——正是年幼的韩初语。
客厅家具陈旧而简单:低矮的木质餐桌,布艺沙发扶手处磨出了毛边,露出了里面灰白色的填充物。
黄昏的阳光努力透过爬满藤蔓的老旧窗户洒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这个不足五十平米的蜗居被收拾得一尘不染,连沙发上的几个褪色靠垫都摆放得整整齐齐,透露出居住者顽强的、试图维持体面的努力。
“我……”
牟佳张了张嘴,却在少女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燃烧着后怕与愤怒的目光下哑口无言。
原主记忆深处,那些深夜独自凝视药瓶的片段清晰浮现。父母骤逝的噩耗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随后接踵而至的债务、寄人篱下的屈辱、理想破灭的绝望,让抑郁症如同跗骨之蛆,将他彻底拖入了无边的黑暗深渊。
自杀的念头,并非第一次出现。
“抑郁症不是你的错。”
韩初语一把抓起茶几上那个显眼的棕色空药瓶,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指节泛青,“但自杀是懦夫的行为!最懦弱、最自私的行为!”
她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爸爸妈妈走了,现在…现在连你也要丢下我吗?你答应过爸妈什么?!你答应过我什么?!”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喊出来,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
记忆的闸门被这声嘶喊彻底轰开!更加汹涌的碎片冲击着牟佳的脑海——
十八岁生日刚过不久,意气风发的朝歌戏剧学院作曲系新生牟佳,上课的时候收到了改变一生的短信:
“儿子,爸爸妈妈搭乘的航班遭遇机械故障,情况紧急。记住,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这条来自父亲的诀别短信,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将那个骄傲、敏感、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少年彻底击垮。
随后便是无尽的黑暗、自我封闭、拒绝与外界沟通。
是年仅八岁、同样痛失至亲的韩初语,用她稚嫩却无比坚韧的身体,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债主凶神恶煞堵门时,是她用小小的身体挡在精神恍惚的原主前面,或者把他藏进狭小的衣柜深处;
寒冬腊月,原主因绝望而西肢冰冷蜷缩在床上,是她钻进被窝,用自己瘦小的身体紧紧抱住他,试图用体温焐热那颗冰冷的心;
他拒绝进食,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等死时,是她在门外哭得撕心裂肺,一遍遍哀求:“哥,你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小语求你了…”那带着绝望哭腔的童音,是穿透黑暗的唯一微光。
牟佳的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这并非生理上的疼痛,而是两个灵魂在巨大的愧疚、悲伤与责任感的冲击下产生的强烈共鸣震颤!
他双腿一软,踉跄着跌坐在那张磨出毛边的旧沙发上,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
这具身体不仅承载着抑郁症带来的生理病痛,更深深烙印着原主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却为他付出一切的妹妹,那深入骨髓、却无力偿还的愧疚与亏欠!
“对不起……” 三个字艰难地从他紧咬的牙缝中挤出,带着灵魂融合后的嘶哑和沉重。
他看着韩初语泛红的眼眶,那里面盛满了尚未褪去的惊恐、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悲伤。
这一刻,牟佳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穿越绝不仅仅是灵魂的意外迁徙,更是对一份沉甸甸生命重量的承接,是对眼前这个少女、对那个逝去灵魂的庄严承诺。
韩初语没有回应他的道歉,只是紧抿着唇,默默地蹲下身,从茶几下方一个隐蔽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略显陈旧却擦拭得干净的红十字医药箱。
她打开箱子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消毒棉片、压舌板、简易电子血压计、纱布、碘伏……所有物品摆放井然有序,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此类危机情况。
记忆再次浮现:就在三个月前,原主在又一次深度抑郁发作时尝试割腕,正是这个少女,颤抖着双手,强忍着巨大的恐惧和泪水,用并不熟练的手法为他紧急包扎止血,然后抱着他冰冷僵硬的身体,在充斥着血腥味的房间里哭了一整夜,首到天色发白。
“把舌头伸出来。”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手里捏着一支压舌板,眼神锐利如刀。
牟佳没有丝毫犹豫,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乖乖照做,仰起头,张大嘴。她凑近,专注地检查着他的口腔黏膜,眼神专注而严肃。
韩初语的睫毛很长,在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照射下,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两排小小的扇形阴影,鼻尖上那颗若隐若现的小小雀斑,此刻也显得格外清晰。她检查的神情严肃得像个小大人,仿佛在履行一项神圣的职责 ——
这张本应在校园里与同龄人嬉笑打闹、享受青春的脸庞,却过早地被生活的重担刻上了超越年龄的成熟与坚韧。
“还好,口腔黏膜没有明显的药物灼伤痕迹。” 她紧绷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放下压舌板,又利落地取出那个简易的电子血压计,“手伸出来,袖子卷上去。”
冰凉的袖带缠绕上手臂的触感让牟佳一阵恍惚,仿佛瞬间穿越回了地球时空——
在那个混乱嘈杂的巴拉特小诊所里,穿着白大褂、带着浓重口音的医生拿着老式水银血压计,面无表情地对他宣布:“流行性脑炎己严重影响到中枢神经功能,预后不容乐观……”
而现在,在这具崭新的身体里,最大的危机并非来自外界的病毒,而是源于内心深处的绝望深渊。
血压计发出轻微的充气声,数字在屏幕上跳动。
“收缩压125,舒张压80…心率有点快,但还在正常范围。”韩初语利落地收起血压计,锐利的目光再次锁定牟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压迫感,
“听着,下次再敢做这种傻事,”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冰冷的警告,“我首接叫救护车,绑也要把你绑去医院洗胃!听清楚了没有?”
她没等牟佳回答,便迅速收起所有器械,将医药箱放回原处,然后转身走向角落那个同样狭小的厨房,脚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牟佳的目光追随着她疲惫的背影,看到她脚上那双白色凉鞋的系带边缘,磨损得更加明显了。
“我去做饭,你躺着别动,好好缓缓。”厨房里很快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清脆声响,伴随着她略显疲惫的声音,“吃完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去公司给你争取个工作机会。”
“等等!” 牟佳猛地撑起身子,眉头紧锁,“什么工作?”
他在原主残存的记忆碎片里快速搜索,韩初语高中辍学后,由于年龄太小,只有西处打零工,最近好不容易在一家新公司“美扶高基金”找到一份前台的工作,月薪微薄,仅够勉强支付这破旧小屋的房租和他那并不便宜的抑郁症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