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丹炉烬，魔心苏

我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根烧红的铁钎，在混沌不清的识海里反复搅动，每一次翻腾都带起粘稠的、带着焦糊血腥味的剧痛。

是五行山下五百年，日日灌入喉咙、腐蚀脏腑、凝固血脉的铜汁铁水？那滚烫腥臭的金属洪流，早己不再是液体，它们沉淀在我的骨髓里，凝结成冰冷沉重的枷锁，每一次心跳，都扯动这锈死的囚笼，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是凌霄宝殿前，踏碎琉璃盏、掀翻八卦炉、棍指玉帝老儿的齐天大圣？那似乎是很久远的记忆了，模糊得像隔着一层污浊的油纸。只记得蟠桃的异香、金丹的灼热、仙酒的辛辣，入喉时甘美，却在血脉深处化作跗骨之蛆，污了灵性，蚀了金身。那场惊天动地的“大闹”，如今想来，不过是落入彀中的困兽在下的癫狂挣扎。

还是灵山大雷音寺，莲台宝座之上，宝相庄严、佛光普照的斗战胜佛？一个念头刚刚升起，一股更庞大、更蛮横的力量便碾压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宏大禅唱，像无数只金色的手掌，粗暴地要将这念头连同承载它的意识一起抹平、重塑。不，那不是我的位置！那莲台宝座是冰冷的囚笼，那万丈佛光是刺目的镣铐！

“我是谁？我是谁？我是谁？！”

无声的嘶吼在灵魂深处震荡，却冲不破这具躯壳的禁锢。痛，无边无际的痛，从每一寸被熬炼的筋骨里蔓延出来。这痛楚粘稠得如同实质，包裹着、渗透着，几乎要将“我”这个概念彻底溶解。

视野，或者说感知，是一片永恒燃烧的金红。这不是凡火，而是佛门至高无上的大日琉璃净火，带着焚尽一切邪祟、净化一切不洁的恐怖意志。它舔舐着我的皮肤——如果那焦黑蜷曲、遍布裂纹的东西还能称之为皮肤的话。火焰贪婪地钻进那些裂缝，灼烧着更深处的血肉、经络，发出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仿佛连灵魂都在被煎炸。

空气？不，这里没有空气。只有粘稠如浆糊的毁灭性能量，每一次“呼吸”都是将这滚烫的岩浆吸入早己破碎不堪的肺腑，再带着被灼烧剥离出的残渣艰难吐出。每一次吞吐，都像是在用砂纸打磨着脆弱的内脏。

更深的痛楚来自头颅。一道冰冷、坚固、带着无上禁锢之力的金环，深深勒进了我的颅骨，不，是勒进了我的神魂！它像一条活着的毒蟒，随着外面隐隐传来的、穿透炉壁显得沉闷而宏大的佛号禅唱，有节奏地收缩、箍紧。每一次收缩，都带来灵魂被寸寸碾碎的剧痛，无数混乱的、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被强行塞入：清规戒律、慈悲经文、对佛陀的无限虔诚……它们如同污浊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我”残存的岸堤，试图将那个桀骜、不屈的轮廓彻底抹去。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那禅唱声无处不在，从炉壁的每一个符文里渗透进来，化作亿万根无形的金针，穿刺着每一缕残存的神念。它在颂扬，在净化，在宣告一个异端的终末，一个傀儡的新生。

不！绝不！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被压抑到近乎湮灭的暴戾陡然炸开！这暴戾冲破了佛焰的舔舐，顶开了金箍的碾磨，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深渊边缘，硬生生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这濒死的暴戾冲击下，骤然变得清晰了一瞬！

不再是天庭的蟠桃金丹，不再是五行山的铜汁铁水，不再是灵山的梵音佛光……

是混沌！是无边无际、翻腾着地水火风的原始混沌！

是一道顶天立地、肌肉虬结如太古山峦、手持开天巨斧的巨人身影！那巨斧挥落，寒光撕裂永恒黑暗的瞬间，足以冻结时空的恐惧与……滔天的战意！

是苍穹破碎，巨大的窟窿外是令人心悸的、呼唤着回归的混沌气息！是五彩斑斓的神石当头罩下，带着补天造化的伟力，也带着冰冷的封印！是拼尽最后力量，从神石主体上撕裂一小块碎片的决绝！

是漫长到令人绝望的沉睡！在五彩石的核心，一边抵抗着神石同化的力量，一边忍受着那如跗骨之疽、对混沌神魔而言堪称剧毒的人族气运的侵蚀！是不得不分裂出大部分神魂作为“外壳”，承受这一切污染与同化，而真灵则躲入其中最深沉的角落，陷入枯寂的等待……

【“吼——！！！”】

一声源自灵魂本源、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咆哮，在意识的最底层轰然炸响！那咆哮中蕴含的，是开天辟地前的苍茫，是挑战至高存在的桀骜，是刻骨铭心的恨意，是……混沌魔猿的不屈真名！

“吾……乃……混……沌……魔……猿！”

这无声的真名宣言，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沉寂亿万载的混沌本源！一股微弱却本质高绝、带着洪荒凶戾气息的力量，猛地从那被污染、被禁锢、濒临破碎的神魂最核心处迸发出来！

粘稠的佛焰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

那勒入神魂的金箍，第一次感受到了阻力，冰冷的禁锢之力被一股源自开天之前的蛮横意志狠狠顶住！

炉壁外，那宏大而沉闷的禅唱，似乎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滞。

炼丹炉内，永恒燃烧的金红火焰中心，那具焦黑蜷曲、被锁链捆缚、被金箍禁锢的躯体，紧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眼皮，猛地抽搐了一下。

焦炭般的缝隙深处，两点冰冷、凶戾、燃烧着混沌原初之怒的金红光芒，骤然亮起！

如同两滴来自洪荒的魔血，滴入了这佛光普照的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