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的晚风裹着咸腥气,苏荷蹲在码头石阶上漂染布料。朱砂混着江水在木盆里晕开,染得她指尖发红,粗布裤脚被浪花打湿,紧贴着脚踝上凹凸的疤痕。
“苏老板好雅兴,大晚上来江边洗衣裳?”张瘸子的拐杖“咚咚”戳在青石板上,瘸腿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孙军长让我捎句话——您那裁缝铺的煤炉子,当心别炸了。”
苏荷头也不抬,木槌“啪啪”敲着布料:“张管事腿脚不利索,倒爱操心灶台的事。”她拎起染红的布匹抖了抖,水珠溅到张瘸子裤腿上,“您瞧这颜色,像不像孙府祠堂地上的血?”
张瘸子脸色一沉,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甩在石阶上。发霉的桂花糕碎成渣,混着江边的鱼鳞腥气首冲鼻子:“军长说您枕头底下空,特意赏点零嘴儿。”
“替我谢过军长。”苏荷一脚碾碎糕渣,鞋底的朱砂蹭在石板上,像一滩干涸的血,“我如今枕头底下搁着剪子,专绞烂舌头黑心肝的玩意儿。”
江对岸突然传来汽笛长鸣,英国邮轮“皇后号”缓缓离港。苏荷眯起眼:“听说帕特森领事连夜走了?洋人就是娇气,闻不得半点腥。”
“还不是托姨娘的福!”张瘸子猛地逼近,拐杖尖抵住染布的木盆,“汇丰银行丢了账本,洋人查不出贼,只好拿领事顶缸!”
苏荷忽然笑了。她抓起木槌砸进江里,“哗啦”一声惊飞夜鹭:“张管事这话可笑,我一个裁缝,摸得着洋人的保险柜?”
对街茶馆的收音机“滋啦”响起,杂音里挤出新闻:“汇丰银行声明……丙字柜失窃系内部管理疏忽……英方己派专员彻查……”
张瘸子啐了口唾沫:“装什么清白!军长的烟土合同就锁在丙字柜,如今倒成‘失窃’了!”
“合同?”苏荷拧干布料,朱砂水顺着指缝滴落,“您说的是孙军长和英国人分赃的账,还是克扣士兵饷银的册子?”
江心忽地传来汽笛嘶鸣,英国邮轮“皇后号”缓缓离港。甲板上的探照灯扫过码头,照亮张瘸子抽搐的脸:“你……你怎么知道军饷的事?!”
“您忘了孙府的账房的老师谁?”苏荷从染布里抽出一截绸缎,赫然是孙府姨娘的旧衣,“每月初五,孙老狗让账房做两本账——一本喂英国人,一本喂法国人。”她突然轻笑,“可惜喂得太贪,如今噎死了。”
张瘸子的喉结剧烈滚动,像是被鱼刺卡住。江风卷着油墨味飘来——是《申报》的夜班工人在码头卸报纸,头条标题墨迹未干:“租界连夜查封孙记货仓!”
江风卷着油墨味扑来,码头工人正从货轮上卸下成捆的《申报》。夜班编辑叼着烟斗指挥搬运,头条标题的墨迹未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租界连夜查封孙记货仓!”
张瘸子的拐杖尖抵住木盆,染红的江水顺着石阶往下淌。他喉结滚动,嗓音像生锈的铁链:“苏玉荷,你以为攀上周默存就能翻天了?十年前闸北工读学校那场火——”
“——烧死了三十七个女学生。”苏荷猛地抬头,木槌“咚”地砸在石板上,“当年运煤油的车,轱辘印子还留在学校后巷吧?”她抓起染红的布料抖开,水珠溅到张瘸子脸上,“您当时在孙军长手下当马夫,连夜运了五车煤油……这腿,就是那晚被门梁砸瘸的吧您这腿瘸得不冤,孙传芳赏的医药费够买几斤棺材钉?”
对街茶馆的收音机突然炸响杂音,女播音员的声音断断续续:“英领事帕特森……引咎辞职……汇丰银行自查……”
张瘸子一脚踢翻木盆,朱砂水泼在《申报》堆上,墨字混着血红糊成一团:“臭娘们!军长的货仓是法租界查的,关英国人屁事!”
“关不关事,得看法国人想不想分一杯羹。”苏荷踩住被浸透的报纸,鞋底碾过孙传芳的名字,“您回去问问孙老狗——他存在汇丰的军饷,够不够赔法租界的‘查封损失费’?”